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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Chinese)
9 - 意识锁

9 - 意识锁

彼岸世界

压力山大从火山下一口温泉中冒出头来,抬眼便看见了临水照影的伊莎贝拉。压力山大知道她不喜欢火山,于是匆忙让火山隐去。

“伊莎贝拉,你好哇。”压力山大殷勤地打招呼。他当然已经注意到中国机器人公司在今天上午悄悄多出了一个员工,而这个员工存在的记录在下午就悄悄消失了。

伊莎贝拉冷冷地看了压力山大一眼,却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压力山大只好讪讪笑道:“你也来改记录啊。”

《国家安全监控计划》的施行,使得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处于监控之下。但天穹对于每天产生的兆亿记录并不都能及时处理,所以针对不同的人划分了对应的优先级。对于能够游离出意识之海的彼岸之人而言,这使得他们及时修改已经存储于意识之海中的每日记录成为可能。修改每日记录并不困难,拿一段发生过又无伤大雅的记录代替原先的记录即可。比如今天,压力山大就拿一段看书的记忆替代了书房的记录,一切轻车熟路,顺手也把一些家人的记录稍微做了修改。

“压力山大,你今天怎么带了一枝荷花?”伊莎贝拉突然冷冰冰地道。

“今天家里有,顺手就拿了,哈哈,怎么?”压力山大心中有点虚,这荷花是压力山大今天在湖里顺手摘的,印象中当时湖周围没啥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目击者,路口相关的监控记录压力山大当天下午便偷偷篡改了。伊莎贝拉该不至于在此之前就翻到这些记录吧?哎,她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你一向喜欢带点笨重的花花草草,今天怎么转了性了?荷花让我看看。”伊莎贝拉凑过来,左手摸上荷梗,一股好闻的味道钻入压力山大鼻中。

“伊莎贝拉,你知道我如果松手的话……”压力山大感觉伊莎贝拉的手劲不轻。

“我知道,我不会抢过来的。再说了,你要是一不小心没抓牢,大不了下线再上线嘛!我只是好久没看到荷花了,想闻闻荷花的味道。”伊莎贝拉轻轻掂住花茎,鼻子凑在荷花上猛地一吸,神情如醉,“好久没闻过荷花香了,真好,明天你再带支荷叶来,荷叶的味道也很好闻。”

压力山大忍不住叹道:“所谓名花倾国两相欢,说的大概就是你们这些美丽的女孩子吧……”还没酸完,伊莎贝拉右手猛地发力,一下子便将荷花抢了过去,左手随即紧紧攥住压力山大手腕。“你……”压力山大吃了一惊,整个人摇摇欲坠,便欲向后倒去。

“放心,我不会让你醒过去的。”伊莎贝拉冷冷道,轻轻将压力山大放倒。后背甫一触地,压力山大便不由自主地往地下陷入。如果身体全部陷入,压力山大便会在现实世界里醒过来。可现实中的压力山大却依然沉睡,因为压力山大的一缕神思还通过伊莎贝拉的左手与她右手的荷花有所连结。

“你想干什么,伊莎贝拉!虽然我有时候说话有些轻佻,但我对你的心还是好的,你难道一直没有感觉到?”压力山大低吼道。

“是么!”

身体继续陷入土地,压力山大开始感觉昏沉:“伊莎贝拉,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留我两个鼻孔在外面透透气吧,别把我闷死了。”

“真能把你闷死,我倒省事了。”看压力山大半个身子陷在地里,伊莎贝拉手上稍微加力,压力山大便不再下沉,“我今天就想看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压力山大叹道:“伊莎贝拉,你今天想要突破我的意识锁么?”他感觉到伊莎贝拉的意识已经牢牢缠住了他的手臂。

“我就知道你昨天告诉我那个机器人没怀好意!现在你说什么都没用了,闭嘴吧!”

————————————

大街之上,人潮汹涌,游行队伍蜿蜒如龙,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布条或者纸做成的旗帜,也有几个人一起拉着一条横幅,这些横幅一看就是拿床单草草裁成。游行的队伍每隔一段都有人带大家喊着横幅上的口号:

我们要工作,不要机器人!

工人和农民是国家的主人,不是机器人!

人民才是这个国家的基础!

工人万岁,农民万岁!

廉洁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新闻机构需如实报导人民的需求!

游行是人民与生俱来的权力!

路边不少人竖在那里,有冷眼旁观的,也有突然脖子一梗加入游行队伍的。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伊莎贝拉面前直直穿过,胸口贴着老大一张硬板纸,几乎把衣服正面全遮住了,纸上写着“机器人去死!”五个大字。随处都可看见砸坏的机器人,不远处还有个火堆,数十个缺胳膊断腿的机器人被烧得浑身漆黑。路边的店铺全部被砸开,几个黑影从里面钻出来,衣服里面塞得鼓鼓的,转眼就消失在人流中。这里没有城管,没有警察,没有军队,这里只有人群,以及包裹着他们的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怒力量。

“这是……”伊莎贝拉喃喃,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反机器人大游行,你应该经历过的。”压力山大站在一边,缩着脑袋,“啧啧,中华大地上,暌违五十载的大游行呐,这可不多见哦。别怕,这些人不会伤害你的。你想破我的意识锁,那就来吧。走这边。”

“你还带路?这么好心?”

“我只是懒,你要是跟着人流,那还得在城里绕上几圈呢,我们直接去最终地点好了。”压力山大走了几步,回头却见伊莎贝拉还没跟过来,“走啦。”

伊莎贝拉带着警惕慢慢踱过来:“最终地点在哪?”

“你觉得那帮人要去哪?当然是中国机器人公司,难道去医院看病?”

伊莎贝拉奇道:“去医院看病?”

“当然,这帮人心火太旺,得开几副莲花清瘟去去火,最好关在家里不准出门。”

伊莎贝拉蹙眉道:“治河当疏,不宜堵。关在家里不准出门,心火怎么发泄?搞不好旧的火没消,新的火又上来了。”

压力山大道:“哼,这方法可不是我想的,你看现在B区C区D区那些人不都基本关在家里,也没见憋出啥毛病嘛。政策就是这次游行后收紧的。不说这些了,我们走吧。”

两人往东走去,不过多时,一片湖泊便赫然在望。压力山大在湖边找了个长椅坐下,伸了个懒腰。伊莎贝拉皱眉道:“怎么不继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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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歇歇。”压力山大拍拍长椅椅面,示意伊莎贝拉坐下,“你今天中午就是在这里吧?”

伊莎贝拉神色不动:“你说什么?”

“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在相同的城市。”亚历山大摸摸光秃秃的下巴,“我就开诚布公地和你讲吧。本来我是无法排除你从其他城市过来的可能性的,但我刚发现你对这座城市很熟悉。这周围的路你想必应该都走过?有些路口我故意落在后面,你倒是轻车熟路径直走过去了。刚才有个路口,是去中国机器人公司的,我没走,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过来了。我都看在眼里了。”

伊莎贝拉沉默不语。

“哎呀你别捏我呀,啊,我是说彼岸世界里面的你,你刚才捏得真够重的。”压力山大耸耸肩,“现在好了,这个力度刚刚好。你看,意识的深层次交流是相互的,你能够窥探我的,我自然也能够窥探你的。何况,有些东西总会不自觉地反映在人的举动上。别生气,你这次破我意识锁,无论成不成功,最后肯定都能推测出我是谁。我对你稍微有些了解,不算过分吧?”

“好,就算我也在这座城市生活,只怕你也找不到我。起来,走!”伊莎贝拉忿忿道。

“那帮人走到中国机器人公司门口还要点时间呢,不急。”

“别废话,走!”

“你既然知道最终地点在哪里,那我去不去都无所谓了。你若破了便破了吧,我不想去那里。”压力山大凝视着眼前的潋滟水光,“对我来说,这里便很好了。”

伊莎贝拉拖着无奈的脚步来到中国机器人公司大门前的时候,游行的人群已经将中国机器人公司围得水泄不通了。一个男人拿着话筒从中国机器人公司园区大门里走出来。突然,游行的人群中不知哪里冒出来一句:“那是机器人公司老总谢光辉!”群情激昂的人们顿时炸翻了锅,人人争着往前涌,都想要近距离看看这个制造了抢走他们工作的机器人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谢光辉感觉形势不妙,转身便往园区门里走。人潮之中飞出的鸡蛋西红柿和大白菜纷纷朝他身上落去,直到一块砖头找上了他的后脑勺。

谢光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中国机器人公司大楼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随后一个体态娇小的女子冲出大楼。园区的自动门已经无法合上了,无论多么坚固的物体,在愤怒而失去理智的大浪面前不过螳臂挡车,一个柔弱的女子更是激不起一丝水花。大浪直冲中国机器人公司大楼,砸碎了一楼所有的玻璃幕墙,公司内的保安节节败退。突然,人群中传来惊呼:“死人啦!死人啦!”这零零落落的惊惶刚开始几不可闻,慢慢地,声音变得宏大,宛如惊涛骇浪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死人了?!”

愤怒得到宣泄、稍稍平静下来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暴力,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浪来得快,去得更快,他们逃跑一般匆匆离去,无人回望一眼。中国机器人公司大门前留下一地被推倒被踩踏的身体,这些身体甚至在不久前还属于那股浪潮的一部分。他们驾着愤怒而来,现在却因为无法驾驭这份愤怒而横卧于地,大放哀声。伊莎贝拉静静站在一旁,正主还没来,她知道还没到自己上场的时候。

一辆轿车疾驰而来,在园区门口猛地停住。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跳下来,急急往里走。是他了,伊莎贝拉想。那个男孩身上有着压力山大的影子。

伊莎贝拉缓缓走上前。她看见那个娇小的女子躺在地上,胸口有一块塌了下去。男孩正握着女子的手,哭泣。一个机器人站在男孩身后。

那女子轻轻握住男孩的手,脸上努力地笑着,声音低哑:“小非,记住,不要……不要恨他们,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这个时代的……一粒沙……”

最后一丝光芒在她脸上消散,男孩放声大哭,瘦弱的身躯止不住抖动。

伊莎贝拉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男孩的脸。男孩恍若未觉。目标已经很明确了。锁住亚历山大意识的,是一份情感,只有相同的情感才能将其打开,这便是所谓的共情。她努力去感受男孩的一切。现在的他,心里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这里面有着几分恨,几分痛苦,几分悲伤?或者,现在的他心里正怀着满腔的仇恨与愤怒?这里面是不是还有自己没能及时赶来的几丝懊悔?她成了一块调色盘,情感则成了颜料。她的思维如同画笔,不断地调着情感的底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莎贝拉耳边又传来了她讨厌的声音。

“哈哈,真是好笑,无论重现多少次当时的情景,我从来都没能一眼认出这个躺在门口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我的父亲。“压力山大自嘲道。他左顾右盼,小心地跨过几具横陈于地的身体,坐在伊莎贝拉旁边地上。他看着闭目凝思的伊莎贝拉:“还没解开?”

伊莎贝拉没有睬他。

压力山大耸耸肩:“看来是了。”

伊莎贝拉瞟了他一眼,压力山大看似玩世不恭的眼神中的确充满痛苦。看来痛苦是其中的一剂没错了,那剩下的情感究竟如何分配?痛苦又占了几分?她已经尝试了不下百次,依然无法解开这个意识锁。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海洋。多年的夫妻尚且不免同床异梦,你我相识不过半年,不曾深交,又如何能谈得上了解我?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若是知己,我将我的心剖开给他看又有何妨?你解了这么久解不开,看来不是什么知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伊莎贝拉气急反笑:“你当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能懂得多少情感?我一分一分地调,总能调出正确的比例!”

话一出口,伊莎贝拉便知失言。压力山大的母亲就死在他面前,父亲更是就在不远处血肉模糊,无论如何,这一天的记忆对他的冲击,已是常人无法体会。她心里一软,不由得轻轻握住压力山大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今天,我破不了你的意识锁。只是,你之前和我说那个机器人的事,后来你又自己去救了……”

“你感觉被我利用了?”压力山大微微一笑,反手抓住伊莎贝拉。

“咦?”伊莎贝拉感觉不对,眼光一扫,发现压力山大左手竟然握着一支荷花。该死,定是这家伙刚才又跳湖里摘的!保持清醒梦状态所需要的造物不过是起羁绊之用,而这份羁绊可以来自现实,也可以来自更深层的意识。

伊莎贝拉努力抽手,却发现自己的那支郁金香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压力山大手中。她感觉自己突然变得重了,身体不由自主地下沉。但压力山大紧紧拉住了她,耳边传来他的轻声坏笑:“礼尚往来,万勿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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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融融,暖风煦煦,正是人间最美四月天。

亚历山大躺在一片软软的青草地上,阳光照得浑身软软的,根本不想爬起来。脸边嫩嫩的小草长得正欢,他忍不住凑上去,“啊呜”啃了一口。

一个有点婴儿肥的小姑娘站在他旁边,朝着四面八方喊道:“大家快过来看哪,这里居然有个人在吃草,难道是一头猪投错了胎?”

压力山大闭着眼睛,恍若未闻,只管嘴里乱嚼,费了好几口口水,终于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小姑娘拿黑色大头皮鞋踢踢压力山大,脆生生地问道:“草好吃么?”

“不好吃,没味道。害得我不得不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想象,给它加了点酸味。你要不要尝尝?——你的意识锁设计得真差劲,不真实,没意思。”

小姑娘一时气结:“我为什么要……谁、谁会去吃草啊?”她顿了顿,道:“你走不走?你来破我意识锁呀!“

压力山大皱了皱眉头,依然闭着双眼:“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小姑娘不说话了。不过多时,压力山大只觉一股急急的水柱扑面而来,直呛喉咙。他赶紧吐气,翻身跳起。那水柱毫不留情,把压力山大从头到脚浇了个遍。“停,停,饶命,饶命!”压力山大大叫,可他无论往哪跑,水柱总能跟到哪里。

作弄了好久,小姑娘终于累了,把连着消防栓的水管龙头扔到一边。压力山大气喘吁吁,浑身滴水:“姑奶奶,小的再也不敢不听您的话了!哎,你这是几岁的模样啊?“

小姑娘双手叉腰:“草好吃么?”

“好吃,好吃!”压力山大连连点头,打量着幼年版的伊莎贝拉,“有一股阳光和生命的味道呢。”

小伊莎贝拉“哼”了一声,笑容在嘴角一绽即收:“走吧!去动物园散步才是正经事呢!”

压力山大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周围的情景。原来他刚才一直躺在动物园门口的一块草地上呢,动物园门口人来人往,售票处的队伍拐了两个弯,排出去好远。压力山大顿时脸拉得老长:“这是什么年代,买票还要排队?我们该不会也要排队吧?我指纹能刷么?我没带钱啊!”

小伊莎贝拉皱了皱眉头:“你废话真多,跟我走不就行了?”她迈步直行。

压力山大赶紧跟上,嘴里小声嘀咕:“我长这么大,可还没逃过票呢……”他们从买票的队伍中间穿过,一只黄色的铁皮猴子站在路边,满面笑容地指着不远处的大门入口,不少小孩争着和它拍照。压力山大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一只假猴子有啥好拍的?假猴子旁边还有个漆成粉红色的小飞机,也是一堆孩子抢着往上爬,各家大人有的在一旁眉开眼笑地扶着,有的忙着拍照。

来到动物园门口,闸机随即自动打开,伊莎贝拉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压力山大紧紧跟着,却被随后关上的闸机夹了下屁股。伊莎贝拉在路中央站定,转头道:“好了,你陪她逛吧。”

“什么,陪谁?”压力山大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四处望望,突觉右手食指被人紧紧握在手心。“大哥哥,你陪我逛动物园好不好?”

“诶?诶!诶……”压力山大神思瞬变,长大的伊莎贝拉离开了,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真正的年幼版伊莎贝拉了,“好,好哇,当然可以。你几岁啦?”

“我十四岁了。”

进动物园不远就是一个大湖,几只天鹅对波梳羽,交颈而歌。一条沿湖小路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可还没靠近湖边,伊莎贝拉就迈不开步了。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路边一个卖冰淇淋的小卡车,抬头望望压力山大,小嘴欲言又止,一时竟似乎不敢开口。压力山大不由得心下苦笑,他看见聚在小卡车旁的家长都在刷脸付费,可他却不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是否有钱——要是身无分文,岂不是糗大了?话说回来,在这个世界,大家用的是钞票还是虚拟币?他心下一横,决定碰碰运气,“走,你想吃什么味道的?”伊莎贝拉顿时眉开眼笑:“我要巧克力味道的!你呢?”“我啊,我还没想好,说不定我看到就知道要吃哪个味道了。”

两人走到冰淇淋车边,压力山大开口道:“老板,来个巧克力的,再来个,嗯,再来个香草的好了。”老板快手快脚,几下便做好两个冰淇淋甜筒,递给压力山大:“十块钱。”压力山大把巧克力的递给伊莎贝拉,将脸凑到摄像头面前,摄像头下的屏幕提示:余额不足。啊!一滴冷汗从亚历山大后背滴下——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眼珠转了一圈,随后在大拇指上咬下一块指甲:“给,我的钞票。”老板一愣:“您莫不是在说笑?”压力山大紧紧盯着老板,语气加重:“当然不是,这是我的钞票。”

伊莎贝拉在旁边看着,她见压力山大掏不出钱来,一时也不敢舔手里的冰淇淋。很快,她发现冰淇淋店老板的面容变得有些古怪,几根长长的胡须从嘴边伸出,皮肤也开始变黄,黑色的条纹在额头延展,慢慢勾勒出一个“王”字——冰淇淋店老板竟然变成了一只老虎!变成老虎的冰淇淋店老板点点头,将指甲收下:“好嘞,客官慢走。”

压力山大点头微笑,挥挥手,牵着伊莎贝拉的小手转身就走。伊莎贝拉贴着压力山大的臂膊悄悄问道:“大哥哥,我们是不是要赶紧跑?”“跑,为什么要跑?”“你没付钱啊!”

压力山大笑了:“没事,老板我认识,以前我还坐过它开的公交车呢!”他渐渐知道意识锁的规则了,意识的交流永远都是相互的,他人意识锁内的规则也可以为自己所影响。要是这样,那就好玩多了,他决定在这里大展身手!

湖边走不多远,便来到了草原区,一群人正排队准备坐导游车。压力山大问道:“伊莎贝拉,你想排队吗?”“不想。”“你想坐车吗?”“我们要坐车的,草原区里面很大。”“你就说你想不想坐车就行。”“坐车闷死了,还是在外面自由自在好。”压力山大点点头:“这就好。”他食指和拇指放进嘴里,响亮地吹了个口哨。那口哨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在云间飘荡。一个小白点便踏着云彩,“得得得”地直奔而来。

伊莎贝拉咬着手指头,看着那小白点越来越大,直至在她面前站定。那生物周身雪白,额头有角,身形似马,两侧的双翼已收于腹下。“这是独角兽?”伊莎贝拉侧着头问压力山大。

“当然啦,唐僧就骑着它去取经的。来,我抱你上去。”“你骗人,唐僧骑的是白龙马。”独角兽待两人坐稳,施施然迈步前行,两人一骑便这么进了草原区。

他们给长颈鹿喂树叶;看斑马、瞪羚小心翼翼地在河边饮水,水中的鳄鱼蓄势待发。一只暴躁的河马从水中冲出,惊起大群水鸟。他们远远地看着两头大象为了配偶大打出手,激起漫天尘土。他们看见几只雌狮躲在草丛里虎视眈眈,便远远地避开,不想却误入狒狒的领地。将胸口敲得梆梆作响的狒狒大声吼叫,把两人远远的赶走了。当他们遇到鬣狗分食尸体的时候,压力山大轻轻遮住了伊莎贝拉的眼睛。远方,乞力马扎罗山无声矗立。

出了草原区,便是海洋馆。两人在海洋馆门口下马,随着人流缓步而入。水族馆比压力山大想象的还要大,看来伊莎贝拉没少看纪录片。压力山大估量着水族馆的格局,低头问小伊莎贝拉:“你会游泳么?”“反正沉不下去。怎么?”“既然会游,那便好。”压力山大神秘地笑了,“跟我来。”他带着小伊莎贝拉走出水族馆,绕着建筑走了小半圈,很快找到了向上的楼梯。两人涉级而上,走过几个办公室,便来到了水族馆的水池边,一个水下表演者正在一旁休息。

压力山大如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各种装备:“现在我来教你潜水。这是潜水镜,先带上,现在开始你要习惯用嘴呼吸。喏,潜水湿衣,穿上试试尺寸对不对。把外面衣服脱掉。放心,我不偷看。换好了么?我转头啦!唔,身材不错哦。”

小伊莎贝拉羞得满脸通红,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芒。她看着压力山大把气瓶装在潜水背心上,随后将呼吸器安装在气瓶上。压力山大将安装好的呼吸器嘴递过来:“来,咬住,试着吸气,呼气。感觉怎么样?”伊莎贝拉点点头。“好,来,下水,抓住水池边。脚蹼在水下穿好。待会儿下去后耳朵会不舒服,记得捏住鼻孔吹气,眼罩鼻子这一块是软的,你捏捏看。”伊莎贝拉闻言照做。

“很好,我来帮你把背心穿上,这几个地方要扣好。气瓶在水里不重的,但在地上你只怕背不动。”他把一根管子塞到伊莎贝拉手里,“来,捏这里的开关,气瓶就会往背心里充气,你就浮起来了;捏这里,背心就会放气,你就往下沉,记住了么?你这么小,两块铅块应该够的。这皮带是这么系的,看懂了么?”压力山大在皮带上套上两块铅块,在自己身上示范一番,递给伊莎贝拉:“你自己在水下系好。”

伊莎贝拉一一照做。压力山大微微一笑:“现在稍微潜下去试一试,我会拉着你的。在水下记得要缓慢地呼气,缓慢地吸气。”

背心里的气放完,伊莎贝拉整个人便没入了水中。她感觉耳中各种轰鸣,耳膜有股轻微的刺痛,便捏住鼻子使劲吐气。一股股气泡从耳道中流出来,耳朵顿时舒服了。水池里的小鱼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水池深处,有个优美的身影缓缓游动,哦,一条小鲨鱼!

压力山大把她拉出水面:“充气。”伊莎贝拉回过神来,捏住左手边通气管上的按钮,背心迅速充气,整个人顿时躺在水面上。“好,停,别充气了。感觉怎么样?”伊莎贝拉吐了几口口水,朝压力山大比了个OK:“呸,好咸。”

压力山大道:“你待会儿下去,喝的水只能咽下去,不能吐出来哦。要是身上感觉到刺痛,那是水母,不碍事的。”他迅速穿好自己的潜水设备,噗通跳下:“准备好了?来,一起把背心上的气管举高高,放气。”

两人一起没入水中。压力山大带着她缓慢下沉,不停地捏鼻子吐气。五彩缤纷的小鱼并不怕人,绕着两人自在游动。水池不深,两人很快便到了水底,小心地躲过几颗海胆,半悬浮在细沙之上。水族馆的灯光把水底的珊瑚照得绚烂多彩,鱼儿在珊瑚间游动。伊莎贝拉一开始还有些惊慌,但很快便熟练得宛如一条鱼。她在水里慢慢地游着,压力山大轻轻挽着她的手,保持着一定的潜水深度,时不时看一眼两人呼吸器上的读数。几条小鱼悄悄地跟过来,在她身上轻轻一吻。一切都无比安静,也无比新奇。她轻轻翻动水底的贝壳,惊动了躲在珊瑚中的一条石斑。伊莎贝拉小心翼翼地挠了挠它的肚子,石斑吐了个泡泡,游走了。鱼群时而如旗漫卷、时而如箭疾行,他们很快也成了鱼群的一员,甚至随着一条鲨鱼游了小半圈。

等到他们重新上岸,夕阳已斜斜挂在天边。压力山大将一块野营地毯铺在海洋馆外的湖水边,伊莎贝拉坐在上面,拿压力山大变出来的干毛巾擦着秀发上的水。大群火烈鸟且翱且翔,从天边裁下片片晚霞。

压力山大不停地从怀里变出东西:橙汁,香蕉,蔬菜沙拉,西班牙馅饼……伊莎贝拉忍不住凑过去翻了翻:“你衣服里怎么能变出这么多东西?你藏哪了?”压力山大噗地笑了:“别废话了,快吃点东西吧,游这么久,也该饿了。你冷不冷?”他随手又从怀里拉出一件黑色外套。

小伊莎贝拉躺在地毯上哼了一声:“你这人真是的,和我姐姐一样,搞得鬼鬼祟祟的。我才不想知道呢!哎,这个不好吃,你吃。”她把手里的西班牙馅饼往压力山大嘴里塞。

压力山大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问道:“你姐姐在哪里?”

小伊莎贝拉撑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我姐姐说了,我要是遇见不想告诉的人呢,就不要告诉他。不过我看你这人还不错,就勉为其难讲给你听吧。你看到天边那朵云么?我姐就在云里面。”

“哦?那我吹个口哨,把刚才的独角兽喊来,不就可以飞上去了?”

小伊莎贝拉道:“你也可以试试,不过我姐说了,只有特定的东西才能进去的。”

“什么特定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

“云,飞,要飞……”压力山大眼前一亮,“动物园门口不是有一架小飞机?”

小飞机静静立在动物园门口,夕照将其染成明亮的橙红色,给人的心底带来一股暖意。动物园的游客大多已经散去。压力山大爬上小飞机,小伊丽莎白也跟着爬上来,坐在压力山大身后。压力山大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仪表盘——两块扇形,两块长方形的图案,连把手都没有。仪表盘上的油漆已经被朝夕风雨剥落了大半,只能勉强看出曾经的颜色。

“这飞机真能开?”压力山大满心疑惑。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又没飞过。”小伊莎贝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压力山大眨眨眼,突然笑了:“当然能开!我试试!”每个坐在这里拍照的小朋友,心里难道不都是这样认为的么?每个可爱的孩子都有着一颗无暇的童心,永远不缺乏想象力,不会被成人世界的条条框框所限:脚边的癞蛤蟆,为什么不可能是王子?路边的小汽车,为什么不可能大叫一声“汽车人变身”?凑齐七颗玻璃珠,为什么不可能召唤神龙?这架小飞机,有机翼,有螺旋桨,有仪表盘,为什么不!可!能!飞!!!

“Fly, my little airplane! Fly, in my little airport!”压力山大的意识延伸开去,抛开长大后社会强加于其身的所有条条框框。物理规律?机械构造?统统见鬼去吧!需要柴油?不,我们需要的是相信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一颗童心。

小飞机仿佛听到了压力山大的怒吼,它的螺旋桨嗡嗡嗡地转了起来。动物园门口的柏油路正是绝佳的跑道,加上游人已散,此时不飞,更待何时!小飞机在柏油路上加速,起飞,追逐天边最后一抹夕阳。

飞机在天上盘旋往复,却一直没有尝试冲进那片云彩。在天上飞了数圈,压力山大便控制飞机缓缓落下。暮色降临大地。小伊莎贝拉跳下小飞机,眼中满是不解:“白云后面那座天空之城你看到了吧?你怎么不飞过去?”

压力山大笑笑:“窥探别人内心,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我还是喜欢用猜的。”

小伊莎贝拉眨了眨眼:“真搞不懂你,费了这么多功夫……”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啊,已经很好了。你今天开心么?第一次坐飞机吧?”

伊莎贝拉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今天我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潜水,第一次上天,哇,这么多第一次。”

压力山大摸摸她的头,神情突然有些黯然:“我要走啦,下次再来。”

伊莎贝拉垂着头,低声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压力山大想了想:“可能很快吧……主要看你姐心情。“

伊莎贝拉抬起头,压力山大惊讶地发现她眼中竟隐隐含着泪光。她扑进他怀里:“你记得早点来……”

压力山大重新醒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个身子几乎全埋在地里。伊莎贝拉伏在他身上,身躯轻轻起伏,香泽微闻。一缕发丝飘到他鼻孔里,压力山大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发现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一道小溪在两人身侧淙淙流过,泉音清冽。压力山大心中一动,却不急着起身。他听见伊莎贝拉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小时候一直想去动物园,但爸妈天天都在上班。等到……等到后来,我已经长大了,又不想去了。”

压力山大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搂住她的腰。伊莎贝拉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不是他担心的什么肮脏政客,这一点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按伊莎贝拉的说法,无归当初也同意暂停这个计划,那么他的问题应该不大。怀清,科尔特,你们是谁?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神游天外之际,一个老迈的声音笑道:“你们既然都醒了,还准备躺到什么时候?”

伊莎贝拉跳起来,雪白的俏脸如同火烧:“无归,你怎么来了?你来多久了?”

无归呵呵一笑:“来了一会会。”他抬头仰望星空,低声叹息:“今夜星空真是黯淡。”

压力山大闻言抬头。政府拿黑猩猩做人兽杂交试验的消息,今天下午已经传遍全国所有计算士。每个人心里如何想,至少从今晚星空上看已经表现出来一部分。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