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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舰长。”说话之人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潘舰长！”他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声。
“哼……”躺在地毯上的潘舰长侧着身子，微微呻吟。他整个身子还是软的，双手则被拷在身后，已经麻木得快要没有知觉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往右边耳朵集中，听，那里仿佛有人在山谷里大喊——
“潘舰长！”那是另一个声音，清脆如山泉，婉转如流莺——那是一个能让人心里开出花来的女孩子所发出的声音，和左耳听到的那个烂泥捏成的臭男人发出的声音别若云泥。女孩又喊道：“潘舰长——你听得到吗？”
我听得到！潘舰长真的很想大声回应，但他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哼……”
女孩的声音隐隐约约：“小喵，不行！快，再帮我看看！”
原来还真有女孩子会联系这个耳机，抱歉啊小贾，我现在可没办法把耳机还给你。
女孩的声音隐隐约约：“小喵，光一个通讯系统你都弄了大半天了还没搞好，那后面那些你可怎么办呀？这一堆系统你得搞到啥时候？你听好了，我来一个个给你念念：动力系统、监控系统、交通物流与重力控制系统、生命维持系统……对了，还有这个AI辅助系统！”
这女孩说的，都是什么？这些系统有什么问题？
女孩的声音模模糊糊：“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后面的就快了？你连眼前这个都还没搞定呀！”
这女孩是谁？为什么没有冬眠？
女孩的声音若有若无：“算了，你先试试动力系统吧，这个现在比较急！”
动力系统比较急？为什么？
女孩的声音又传过来：“潘舰长，你要是听得到，就抬一抬眉头。”
她看得到自己？潘舰长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他清醒了几分，艰难地睁开眼：“统领……”他看到前大统领极其难得地站在桌子后面，手里的水杯杯口朝着他，里面已经空了。
“潘舰长，这下清醒了么？快，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前大统领道。快呀，潘舰长，中华号再不转向，那我们岂不是要垂直飞出太阳系了？
潘舰长听见耳机里的女孩道：“潘舰长，情况紧急，我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天穹二号现在算力不够，我们只有34个人在线。要是Apollo每秒聚变量再增加的话，我们不一定能控制好它——实际上我们现在甚至不敢让中华号转向，因为这肯定会导致Apollo大幅扰动。之前那个男人一直想继续加速，但被我调下去了。现在他准备手动加速，要是这样，那我就没办法了。我还可以从别的系统抽调一些算力去维护动力系统，但其他系统的算力已经低到极限了。潘舰长，我们并不害怕死亡，但我们并不想这么没有意义地死去，我觉得您的想法应该跟我们是一样的……”
前大统领道：“潘舰长，你看——”他又坐下了，手指凌空操作投影，把一个竖条往上调去，很快，竖条又自动降了下来，“为什么速度调不上去了？还有，为什么中华号不能转向？”
潘舰长的目光还有些茫然，他努力挺起身体，四下打量：前大统领面前的桌子已经变了模样，原先的黄花梨桌面从中间分开，移往两侧，露出下方的控制台；徐博士则是俯卧着躺在自己脚边，他看了自己一眼，随即闭上眼——那目光中透露着深深的绝望——他的双手也被拷在背后；再远处，一个美女压在一个人身上——哦，不是美女，是机器人明辉，压在它身下的那个，难道是吴海？啊，对了，重力……现在重力方向还是歪的——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喂，潘舰长！”前大统领又喊道，“你在听吗？”他转向身旁的两个机器人：“谁让你们把他电得这么严重的？”万一把潘舰长电成白痴怎么办？
两个机器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声音平平道：“是您命令的。”
前大统领一时语塞，他打了个哈哈：“胡说，我只是让你们把他电到无法抵抗……”
另一个机器人没有说话，而是播放了一段录音：“给我电他，往死里电！”那完全是前大统领的声音。
前大统领尴尬不已：“这……这是我情绪激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不能算！你们……你们以后要仔细分辨……”机器人又好用又不好用，这件事以后要注意。
一个机器人道：“那我们接下来将是否忽略您情绪激动时下的所有命令？设置调整中，请确认。”
“确认，确认！”前大统领看了潘舰长一眼，大声道，“你们两个给我牢牢记住，我的情绪很容易激动，你们一定要及时、主动帮我控制情绪！”他在念到“及时、主动”的时候加重了语气，以示强调。潘舰长，刚才一不小心让你受了点苦，但是你看，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对我表现得感激涕零一点？
一个机器人道：“好的，统领。”
前大统领看向潘舰长：“潘舰长，你现在清醒了么？”他皱了皱眉头：眼前的潘舰长环视了房间一圈，怎么反倒露出了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他难不成还没认出自己在哪里？
听到前大统领的话，潘舰长似乎终于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艰难道：“统领，您需要……从动力三……退出来。”一个机器人迅速上前将他扶起。
前大统领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就不对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这个潘舰长说的话他从来就不爱听，自己为什么还要嘴贱找他？
但关键问题在于自己现在又问不了别人。前大统领曾经拿同样的问题问小天，他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子的。
前大统领道：“为什么加速度上不去了？”
小天道：“未知原因。”
前大统领皱眉，又道：“为什么加速度会自动降下来？”
小天道：“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前大统领咬牙，继续问道：“为什么连转向也不行？”
小天道：“未知原因。”
前大统领实在受不了了：“那我可以问谁？”他觉得这个AI表现得完全像一个白痴。
小天的回答让前大统领血压飙升：“请咨询相关人员。”
前大统领急急道：“相关人员？哪个？谁？”要是AI存在实体，他发誓一定要把它脑袋砍了。
小天道：“相关人员当然就是相关的人员了。无关的就不能称为相关人员。”小天的语气竟然有些不耐烦，似乎在抱怨：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前大统领气得脑门嗡嗡作响，差一点脑溢血发作。
所以前大统领现在只能降尊屈贵地来问潘舰长，他知道潘舰长一定算得上是相关人员。但他万万没想到，期待已久的潘舰长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他听到潘舰长接着补充：“立刻，马上！”
你竟然还敢命令我？前大统领对机器人道：“你们哪个，再去倒杯水泼在潘舰长脸上，他还没清醒。”
一个机器人照前大统领吩咐做了。泼完水，机器人扭头，视线扫过地上的徐博士：“徐博士醒了！”机器人道。
“是么？太好了，快把他扶起来，我也有问题要问他！”前大统领心花怒放，“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加速度上不去？”
第二杯水泼上去，潘舰长看上去精神不少，他看着徐博士：“徐博士，你感觉怎么样？”刚才的加速一定让他很不好受。
徐博士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讲。若不是刚才抬眼被机器人发现了，他还想继续装昏迷，装到天荒地老。
老舍沉湖的那天晚上，心情是不是和我现在差不多？
潘舰长担忧地看了徐博士一眼，他想了想，道：“统领，您竟然没有进入冬眠？”前大统领的身子难道是铁打的？
“什么？”前大统领恼怒起来：我刚才的问题你没听到？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我冬眠？徐博士是这样，现在潘舰长也这样。你们越是要我冬眠，我越不想冬眠！“我需要冬眠么？”前大统领口气冷然。你不是也没有冬眠？
潘舰长道：“当然。您难道没有感觉身体很重？”现在虽然因为加速度不断减小的缘故，重力一直在逐步减小，已经快要和地面垂直了，但刚才将近两个G的重力难道他没有感觉到？
前大统领道：“我的身体一直很重，我早就习惯了。”他晃动手臂，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肉，肥肉像装在塑料袋中的水一样晃动起来。
潘舰长看到眼前这副景象，瞬间傻眼了。是肥肉，对，是那些肥肉！是那些布满前大统领体内各个角落的大大小小而又无与伦比的脂肪！它们紧致、柔韧而富有弹性，是它们保护着前大统领体内各项器官在超重条件下也能运行自如。成人行业的设计师孜孜多年才合成出V-skin材料，而前大统领只要不停地吃就能达到相同的效果！一念至此，潘舰长有些绝望，若是这样都不能让你冬眠，那我还能怎么办？他突然看懂了徐博士的表情。
前大统领继续道：“潘舰长，别磨蹭了，快告诉我，为什么加速度现在上不去了？”
潘任侠，你是中华号的舰长，若是你也丧失了希望，那就真完蛋了！潘舰长告诫自己。何况，我们还有希望，不是吗？余队长、小贾，还有那个名字都没来得及问的小鬼，你们现在在哪？你们现在在做什么？你们永远都不要放弃啊！他想了想，道：“我不清楚……我现在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前大统领瞪着潘舰长：“你不清楚？”
潘舰长道：“是的，我需要一个一个地方排查。”
潘舰长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喘息着道：“统领……潘舰长在……拖延时间，我告诉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因为算力不够……”
大统领房间内，众人一齐向一处看去，声音来自机器人明辉身下，竟然是吴队长！
吴队长虽然下颚骨被机器人明辉卸了下来，但发出的声音依然可以大致分辨。此时，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只听他继续道：“统领……救我……我还有用……统领……我可以……帮您……提防……中华号上……的小人……”潘舰长，你这个蠢货，你难道不知道现在中华号上谁的权力最大吗？你难道不知道违抗前大统领的命令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吗？不过潘舰长，你看不清局势也没关系，我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就让我踩着你的尸体活下去吧，我决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徐博士声音颤抖：“吴队长，你……”徐博士想说吴队长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徐博士想问吴队长你说谁是小人，但他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
因为人跟畜生，是没有办法沟通的。
只有畜生才能跟畜生沟通。
前大统领心中惊讶多于惊喜：“吴队长，你还活着？”
吴队长断断续续道：“统领……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机……器人……移开？我呼吸……吃力……还有，我的下巴……”
前大统领命令机器人：“你们两个，去把机器人明泽移开。不，等下，不要移开太多，让明泽继续压着他的腿！嗯，就这样！你的下巴怎么了？”吴队长虽然已是半残之身，却还是让前大统领心有余悸。
一旁的徐博士颓然道：“舰长，对不起，我不该救他的。”之前他因为自己多嘴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掉，现在他则是想立刻把自己双手砍了。徐博士，谁让你救他的？！你在中华号上什么作用都没有，还尽帮倒忙！
两个机器人上前，把机器人明泽从吴队长身上往下移了移，露出了吴队长的上半身。潘舰长注意到吴队长左手和右手的包扎，心下了然：“徐博士，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吴队长只觉得自己胸口仿佛移开了一座大山，久违的新鲜空气立刻填满胸膛，一个机器人帮他把下颚骨推了回去，他说话也变得连贯了：“统领，请您联系文医生来救我……”老文是大统领府的常驻医生，这次前大统领要前往冥王黑洞，就把老文作为中华号的首席医护官给带上了。
潘舰长和徐博士都觉得吴队长和机器人明辉此时的姿势极为不雅，但前大统领毫无所觉，他眯着眼，好整以暇：“你刚说的算力不够是什么意思？”
吴队长道：“统领，您看算力数据，现在天穹二号动力室每个猩猩人都已经在满额运行了！在您左边，上面，对，就是那里。”
前大统领道：“就因为这？”
吴队长点点头：“是的，统领。您能联系一下文医生吗？求您了……”
前大统领突然笑了起来：“那么这问题不是很好解决吗？”
吴队长忙不迭道：“是很好解决。统领，我绝不会让您后悔的，文医生……”
“文医生在冬眠，怎么可以随便把他喊起来？”前大统领冷冷地打断，他十分干脆地把吴队长晾在一边，“小天，启动苏醒程序，让那些处于冬眠状态的猩猩人赶紧醒过来……”
潘舰长忍不住插话：“统领，猩猩人他们和文医生一样，也在冬眠……”
前大统领皱眉，他拿起桌上的电击枪，朝潘舰长射了一记。潘舰长痛苦的呻吟令前大统领无比舒坦：“小天，A2有几个机器人？”
小天道：“12个。”
前大统领觉得有些少，他知道刚从冬眠状态中苏醒的人或者猩猩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不适：“你通知附近几个舱室所有处于空闲状态的机器人，让它们去A2。猩猩人刚醒过来，肯定会有些不舒服，让机器人给他们喂点水——”他斜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潘舰长：潘舰长，这下你该满意了吧？“——然后让它们尽快上岗！小天，告诉那些机器人行动快一点！要提高效率，要快！”
小天道：“是。”
前大统领想了想，又道：“小天，留在中华号上的人类里面有当计算士的吗？”
小天道：“有，共计11人。”
“太好了，把他们也都叫起来！”前大统领开心道，他感觉一切又都尽在掌握了。无论人还是猩猩人，在前大统领眼里都是一样的工具，并无区别。
安静的A2迅速变得无比喧哗。机器人在走廊里奔走；天穹二号的休息区、走廊以及动力室里，广播不停地循环：“各位，接统领命令，请立刻前往天穹二号动力室工作。”猩猩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叫醒，他们各自从休息仓中爬出，感受着机器人在他们背部的轻轻拍打，或多或少地咳出一些W-O液体。稍微舒坦一点后，他们接过机器人递过来的一杯水，勉强喝了几口——直到此时他们才来得及用茫然的双眼打量周遭的状况。
可是他们又能看到什么呢？仅有少数几个猩猩人能下地走动，他们在机器人温柔而又不容置疑的指引下，一路跌跌撞撞向动力室走去，更多的猩猩人则是被机器人抱到动力室去的——前大统领要它们提高效率。
前大统领看着天穹二号动力室的猩猩人不断增多，心情渐渐舒畅起来。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得意道：“潘舰长，你想不想知道余忠他们现在的情况？”不待潘舰长答话，他便径自调出六幅投影，每幅投影里都是一个机器人手持电击枪，把守着一扇大门：“A3厨房每个大门我都安排了机器人把守着，他们这下……他们这下……还能从哪里逃出来？”前大统领本来想用“插翅难飞”这句成语，但他信心不足，生怕用错了惹人笑话，犹疑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用。
其实前大统领若是狠心，完全可以把A3空气抽干，再把余忠他们丢到太空中去——类似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干过。但前大统领现在踌躇满志：捉几只小老鼠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何况他还有些玩弄的心理，因为他想捉活的。只听潘舰长道：“没有厨房里面的监控么？”
问题就在这里，余忠他们把厨房内的监控全部破坏了，前大统领完全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厨房大门也冲不开，大概余忠他们拿什么重的东西给堵住了。前大统领恨恨皱眉，拿电击枪又朝潘舰长射了一记。潘舰长，很好，你说的话我到现在没有一句是喜欢的。全国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数以百万计，一个个在我面前温言软语眉眼含笑，没有一个不俯首帖耳任我驱策，这帮人里面为什么能开出你这朵奇葩？
徐博士扭过头，不愿目睹潘舰长栽倒在地的惨状，但潘舰长痛苦的呻吟还是不断传进自己耳帘。似乎是感受到了潘舰长的痛苦，监控画面里，一扇门打开，三个黑色的身影双手各持一个平底锅冲了出来，为首一人凶悍无比，赫然正是余忠。只见他用平底锅不断抵挡着机器人手中电击枪的射击，最后用平底锅狠狠敲在机器人的脑袋上。
前大统领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他不怕电击枪？监控里，机器人已经被余忠顶到了墙角，但还在挣扎，用电击枪不断射击。余忠则用平底锅紧紧顶着机器人，旁边两个瘦小的身影也从两侧迅速跟进，用平底锅将机器人从三面团团围住。
突然，画面里的机器人不动了。余忠从机器人手中夺下电击枪，抬头看了监控一眼，然后比了个中指。
“怎么回事？那个机器人怎么了？”前大统领失魂落魄般大叫，“徐博士，吴队长，快告诉我！”
吴队长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根本就没有看向投影。徐博士却心中雪亮：吴海他们脚上穿着厨房里的橡胶靴子，手上套着厨房里的橡胶手套，胸口围着厨房里的橡胶围裙，不，不仅仅是这些地方，他们身上每个角落都是一块接一块的橡胶，或许是用胶带黏……嗯，也有可能是用保鲜膜缠在一起的——总之，他们用不导电的橡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至于机器人为什么不动了，徐博士推测余忠他们通过铁锅，将电击枪射出的电流导进了机器人自己的身体。
徐博士面无表情，他听见自己冷冷道：“我刚没看清。”
前大统领慌了手脚：“啊？那该怎么办？”
徐博士淡淡道：“我要仔细看一下。统领，您要不再派一个机器人过去试试？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前大统领“哼哧哼哧”道：“对，对，就该这么干！”虽然徐博士后面说的那两句他没听懂，但他觉得这话既然从徐博士嘴里说出来，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小天，离他们最近的是哪个机器人，通知它去捉……去进攻他们！”方才得意洋洋的前大统领此时已经自信心不足了，他知道这个机器人定然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他命令里都不敢用“捉拿”二字。但没事，只要能搞清楚情况，损失一个机器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对了，等捉到余忠，我一定要先把他中指拧下来！
画面里，一个机器人迅速行动起来。可这次余忠他们连搏斗都省了——余忠手持电击枪精准地射击了两下，那个机器人便一头栽倒。一把电击枪变成了两把。
“徐博士，这可怎么办？你……你看清了么？”前大统领目瞪口呆，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鼻涕流进了自己的嘴里。
徐博士一本正经道：“统领，他们都没有搏斗，我当然没有看清。我建议您多派两个机器人过去。”
前大统领急急道：“小天，快，再派两个机器人过去。”
两把电击枪很快变成了四把。
前大统领可怜兮兮地看向徐博士，只听徐博士威严道：“统领，你是猪吗？我说派两个机器人你就真的只派两个？你就不能一次多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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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紧张之下，前大统领没有功夫去计较徐博士话语中的大不敬，他命令道：“小天，传令A2的所有机器人，放下手头一切任务，火速支援A3！咦？”前大统领这时才注意到A2的监控画面。监控显示，天穹二号动力室中刚从冬眠状态醒来的猩猩人全部坐在床上，一个都没有躺下去。
前大统领恼怒道：“小天，这是怎么回事？命令他们立刻躺下去，立刻开始工作！”
小天道：“一个女孩不久之前从工作状态醒过来，她命令每个猩猩人都不得躺下去工作。”
什么？还有这种事？“哪个？”前大统领口气不善，“还有，这些猩猩在念叨些什么？”他注意到每个猩猩人的嘴唇都在不断开合。
一个猩猩人女孩的面容出现在投影正中，面容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只听小天道：“是这个女孩带头念的，我现在把他们的声音放大给您听。”猩猩人的声音开始在大统领房间回荡，有若梵唱：“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徐博士吃惊地瞪大双眼。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两句话了，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把这个恶毒的诅咒给忘了。为什么猩猩人能率先喊出他们的心声，而不是在文化教育方面更为突出的人类？我们人类是不是在物质财富方面拥有得太多，以至于失去了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徐博士有些羞愧，他觉得自己落后了。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潘舰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他突然笑了起来：为什么猩猩人能勇敢地说出这两句话？反观自己，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老是拿“一切为了大局着想”这种谎话来骗自己——是的，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想保护所有人，可是结果呢？结果是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潘舰长有些羡慕，他羡慕猩猩人的勇气。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连奄奄一息的吴队长都睁开了眼睛。猩猩人的声音里似乎有一股宁静而平和的力量，令他左右手腕和胯下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吴队长不再照镜子，因为他拒绝承认自己是镜子里的那副模样。可是现在，一面镜子终究还是出现在自己面前。透过这面镜子，吴队长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嗬，那个曾经一身锋芒的少年哟，他看清了现实，于是弯下腰，屈下膝盖，磨去了他引以为傲的棱角。这不是叫做成长么？成熟的男人不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么？我以为这样就能攀上顶峰，结果现在却要向自己最鄙视的人摇尾乞怜！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活成了现在这副下贱的样子——不，我没有做错，我虽然一招不慎，但还没有满盘皆输！我还活着，我还有机会，我一定能把握住！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只有前大统领困惑不已，他傻傻地问道：“他们翻来覆去只念这一句？小天，这句话什么意思？”
“小天，你不用开口，我来给统领解释解释。”潘舰长道。他神色平静地目视前大统领。
前大统领抬眼看向潘舰长，只觉背后寒毛不由自主地根根竖起：潘舰长的笑容与投影里女孩的笑容是一模一样的。
只听潘舰长道：“统领，你住手吧。”
前大统领哈哈大笑：“你说什么？”这就是你的解释？
潘舰长道：“统领，我根本就不想带你去冥王黑洞。”
前大统领双眼眯起：你已经在解释了么？
潘舰长道：“而且，现在中华号上除你以外所有人，都不想和你一起去冥王黑洞。”
前大统领冷笑：“是么？我现在就能给你找一个出来！你愿意和我去冥王黑洞吗，吴队长？”
吴队长猝不及防，心脏砰砰直跳。他根本不敢犹豫——多犹豫一秒，前大统领就会增一分不满！只听吴队长咬牙强撑道：“我愿跟随统领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统领，我快不行了……”统领，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您是不是可以喊文医生过来了？
前大统领哈哈大笑，得意无比。
潘舰长道：“吴队长其实不想去。”
前大统领皱眉：你为什么老是喜欢讲真话？吃的亏还不够多吗？他伸出手，向电击枪摸去。
潘舰长笑了：“统领，你怕我？”
前大统领心中暴怒，声调骤提：“我怕你？”你双手被拷在背后，被我电得站都站不稳，我会怕你？
潘舰长道：“你怕我把话说完。”
前大统领把手从电击枪上移开了，他施施然往椅背上一靠：“好，那你说，你继续说。”你还能把天翻过来不成？
潘舰长道：“统领，你有没有听到一股声音？”
前大统领道：“什么声音？哦，你是说这帮猩猩的嚎叫？小天，把他们的声音关掉，吵死了！”大统领房间立刻静了下来。
潘舰长道：“统领，您关不关他们的声音都是一样的。您仔细听，听到了吗？”
“什么声音？”前大统领疑惑不已，他知道自己听力很好，文医生每个月都会检查，一点都没有退化，“你是说吴队长的喘气声吗？吴队长，你的喘气声很吵诶！”
吴队长闻言，立刻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潘舰长道：“不是，和吴队长没有关系。这股声音在中华号上每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您这里应该听得更清楚才对。”
前大统领不屑地笑了：“是么？”潘舰长什么时候变得神神叨叨了？该不会是被我电得幻听了吧？前大统领非常确定，房间里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潘舰长踏前一步，差点把前大统领从椅子上惊得跳起来。只听潘舰长道：“统领，我们目前乘坐的中华号，其船体重达3亿吨。为了建造它，仅仅是钢铁一项，我们就用了2.7亿吨的特制钢材，更不用说其他的昂贵的、甚至是不必要的材料了……”他瞄了一眼移至桌子一侧的黄花梨桌面，这块宽达半米、散发出阵阵降香的桌面来自于一颗百年老树的树心。前大统领喜欢，自然有人乐于迎逢上意。纵观大统领房间，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不怕你爱好多，就怕你没爱好，位高权重之人，岂可不慎？
前大统领觉得很奇怪：潘舰长突然扯这些不相干的数据干嘛？只听潘舰长继续道：“……组成中华号的384块独立舱室每块重达800万吨。这些舱室不可能在地球上一次性组装好，只能在地球上组装好一部分后通过火箭发射到‘蟾宫’基地，由基地的航天工程师和机器人进行最后的拼装。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从开工到试飞，仅仅用时6年——这个国家的人民又一次创造了了不起的中国奇迹！”
前大统领听潘舰长缓缓地述说中华号建造的历史，脸上不由得泛起一股得意之色——难道这不是在我的英明领导下取得的重大成果吗？党既然领导一切，而我又代表党，那么一切奇迹自然都是我创造的！要是没有我，那18亿蚂蚁屁事都干不成！他随即听见潘舰长道：“只是这奇迹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前大统领脸色白了又红：“你说什么？”
潘舰长道：“统领，你为政几十年，究竟有何功德，竟然敢将中华号据为己有？你真把这个国家当作你家的私产了吗？”
前大统领结结巴巴：“功德？功德我……功德我自然是有的……你没参加过我主持的各种大会吗？我的……我的至仁厚德，浸润万民……你难道没听我给你念过这样的话？”曾经有人专门给前大统领捉刀，要是稿子写得好，还能进常委。有篇稿子里面便有“至仁厚德，浸润万民”这么两句，幸好前大统领记得牢，这不现在就正好用上了？
潘舰长道：“那你能列一个具体的吗？”
前大统领张口结舌：“呃……”是呀，他为政几十年，都做了些什么？就连他上台之初就作为执政合法性基础的所谓“解放台湾”，还拖拖拉拉，弄成了一块半生不熟的烧饼！
潘舰长继续道：“说来惭愧，统领，我现在和你说的这股声音，2040年，也就是六年前中华号开工建造的那一天开始，我才终于听到。你听，你现在听得到了吗？”
前大统领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真的有声音么？“徐博士，你听到了吗？”前大统领看潘舰长神色郑重，不似在开玩笑。
徐博士轻轻叹了口气：“我听到了。”
潘舰长看向前大统领：“统领，这个国家在呻吟，她在呻吟啊！你还没听到吗？但是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呻吟的呢？是2040年中华号开始动工的时候吗？是2020年1月23日武汉封城的时候吗？是1989年6月4日坦克开过天安门的时候吗？是1966年太祖炮打司令部的时候吗？还是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只知道她已经呻吟了很久了，而且从中华号开工建造那一天开始，这股呻吟声开始变得震耳欲聋！统领，你关心过钢铁的价格吗？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从来都不会关注这些小事的。那么我来告诉你吧，从中华号开工建造那年开始，建造中华号所需的特制钢材便占据了国内几大钢铁厂至少一半的产能，受此影响，钢铁价格年年暴涨，其涨价直接向各行各业传导。再加上人口暴增导致粮食吃紧，这两大因素直接导致CPI常年高位运行，百姓一片哀嚎。这股通货膨胀甚至能影响到万里之外身在冥王黑洞的徐博士，徐博士，你要不要讲讲？”
徐博士道：“那几年，地球运过去的伙食没有以前好了，中间有段时间我们的食物甚至还需要配给——我们一度以为我们被地球遗忘了……”他摇摇头，似乎有些不堪回首。
潘舰长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再讲点别的。伴随着中华号建造的不断进行，我国的天然气储备也在稳步下降。现在，为了实施‘蓬莱’计划，我们不仅一举用光了我国所剩不多的储备天然气，更在国际上大肆购入天然气，导致国际天然气价格在一天之内翻了两番！老百姓辛辛苦苦赚的外汇，不用于稳定金融市场，却拿去购买相较于往年正常价格上涨了十多倍的天然气！全国上下积蓄了几十年的国本，现在像是水一样往外流。如今西北各省还不得不限气限电，工业全部陷入停滞，就因为你要单独坐一艘航天飞机……”
前大统领猛地大吼：“潘舰长，你说够了没有？！”
潘舰长毫不退缩：“不，统领，是你闹够了没有？！你为了坐在大统领的位子上，不惜用尽各种手段，甚至把这个国家拖入残破也在所不惜！”他喘了几口气，继续道：“猩猩人刚念的那两句话，也是这个国家所发出的呻吟的一部分。统领，我解释完了，你听清楚了吗？你现在明白了吗？”
“潘舰长，你这是要造反吗！”前大统领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把电击枪抄在右手手心，将电压调到最高。突然，一杯水浇在了他脸上，电击枪也被一只手臂牢牢按在胸口。前大统领一个哆嗦，扭头看去，原来是机器人。
“你们……你们干什么？”前大统领突然心慌起来。现在连机器人也要反我了吗？
只听一个机器人恭恭敬敬道：“统领，您曾经命令我们及时、主动帮您控制情绪，而我们察觉到您目前情绪太过激动了。”
前大统领用左手抹抹脸：“取消，取消，把我之前的这条命令取消！”他的右手还是被机器人紧紧按着。
那个机器人恭恭敬敬道：“命令无效，您目前还处于情绪激动状态。”
前大统领深深吸了几口气，强颜欢笑：“你看，我现在已经不激动了。”
一个机器人仔细打量了前大统领半晌，在前大统领面前调出一张图表：“不，您在说谎。您看，您的心率、呼吸，以及肾上腺素分泌情况都在急速上升。根据这些指标综合判断，您已接近极端狂躁状态……”这些数据都是实时数据，是机器人通过6G网络连上前大统领的手环而得到的。
另一个机器人轻轻握住前大统领左手：“统领，请迅速跟着我的指示，呼气——吸气——呼气——吸气——”机器人念到“迅速”二字时特意加重了口气，以示强调。
前大统领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命令？“我告诉你们，我已经不激动了！”他面目狰狞，像只愤怒的金刚一般咆哮起来。哎，前大统领真是天生神力，只见他奋力抽动手腕、扭动身子，不停蹬脚，竟然将两个机器人带得左摇右晃，脚步踉跄。
但机器人是极其敬业的群体，它们一个把他的右手连带电击枪一起握得牢牢的，另一个则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他的左手，不停地替他按摩胸口：“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统领，您不能再乱动了，不然您会越来越激动的……”
前大统领感觉自己在发疯的边缘徘徊。怎么办？怎么办？自己亟待实现的四十年大国伟业刚刚踏上征途，没想到却被自己一不小心下的命令给绊住了手脚！现在中华号上还有一堆反贼蠢蠢欲动，四处出击！哎，真是火烧眉毛呀！咦，等一下，这两个机器人现在要帮我降火，但别的机器人可没有接到我这样的指示呀！前大统领突然不扭了，他喊道：“小天！”
小天道：“统领，我在。”
前大统领道：“命令A2的机器人分出一半，前去捉拿余忠一伙；另一半机器人立刻强行将猩猩人按倒在床上，让它们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嗯……那11个人类计算士呢？”
小天道：“11个人类计算士也已经在几个机器人的护送下赶到了A2。”
前大统领大喜：“让他们立刻上岗！”他又在监控里注意到另一件事：“小天，那些机器人在往哪去？它们走反了吧！”
小天道：“统领，余忠三人一路突进，现在已经快要冲过A1和A36之间的廊桥了！”
“啊？不会吧？”前大统领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天调出另一幅监控画面，画面里，余忠站在A36的走廊入口，他把头上什么东西扯开，用脸在一块屏幕上扫描了一下，门开了。
前大统领惊叫：“为什么他的权限能进A36？他不是只能在厨房洗菜吗？”
小天似乎停顿了一秒钟方道：“统领，抱歉，我刚才检查发现，余忠还具备舰长权限，但数据库中没有找到赋权记录。我再确认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前大统领喃喃，后背汗出如雨。他没有注意到徐博士不动声色地瞄了潘舰长一眼，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关心别的问题了。只听他惊惶道：“小天，不要管这个了！封闭A36，立刻抽干A36走廊上所有空气！”
小天难得顿了顿，方道：“执行命令中……执行终止。报告统领，命令无法执行。”
“为什么！”
小天道：“目前中华号上算力不足。”
前大统领迅速看向A2动力室的监控画面，抓狂大叫：“啊！——机器人为什么还没行动？那11个人类计算士为什么还不躺下去工作？！”猩猩人，面目狰狞，野性难驯，不听话也就算了，我有时间会教它们听话的！但那11个人类计算士为什么也胆敢违抗他的命令？在前大统领记忆里，他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胆敢不听他话的人！
小天道：“统领，那11个人类计算士也在和猩猩人一起念‘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这两句。”
前大统领深深吸气：这个时候，不立威不行了。威势不够，任何一只小蚂蚁都敢无视于我！他的视线缓缓扫过A2动力室内所有人和猩猩人：初生牛犊，之所以不怕虎，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恐惧。哼，你们这些小东西，我在这里都能闻得到你们身上散发的乳臭！你们以为不合作就能违抗我的命令了吗？
你们见过血吗？
前大统领缓缓道：“小天。”
小天道：“统领，我在。”
前大统领冷冷道：“刚才那个猩猩人，女的那个，在哪里，指给我看。”
小天迅速将投影的一块区域放大，并以红色虚线方框标出猩猩人女孩。前大统领仔细打量了猩猩人女孩几眼，嘿，长得还挺漂亮，可惜了。他道：“她旁边是哪个机器人？”
小天道：“机器人编号：OSPR – 0241。”
前大统领点头，他还要找一个人类：“那是一个人类女孩吗？”他朝猩猩人女孩身旁的一道倩影努努嘴。
小天道：“是的，她的名字叫谢知寒。”
前大统领道：“她旁边那个机器人呢？”
小天道：“机器人编号：Seleucus。”
潘舰长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前大统领毫无所觉，他狞笑道：“命令那两个机器人杀了那两个……雌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注意，不要杀得太快，要杀得慢一点，要让周围的人仔细看看。”突然，他感觉双手一松，原来身旁两个机器人放开了自己的双手。
两个机器人齐声道：“统领，恭喜您重新恢复了平静。”
前大统领哭笑不得，但随即将电击枪枪口抬起，在潘舰长与徐博士之间游移。方才这两人听到自己的命令，脸上神情竟然似是蠢蠢欲动。“你们两个想要做什么？退后，站到一起去！小天，安排两个监控镜头对准她们两个，我也要好好欣赏！”他神色警惕。
潘舰长无奈地后退了两步，与徐博士站在一起：“统领，机器人不会伤害人类的，您取消这道命令吧！”
前大统领道：“是么？那猩猩人呢？”猩猩人是人类么？
前大统领话音未落，监控画面里，OSPR – 0241已经暴然出手，一拳打在猩猩人女孩脸上。猩猩人女孩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一道鼻血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在地板上绽开朵朵红梅。前大统领狂笑起来：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仔细看好了，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
监控画面中，猩猩人女孩摇摇晃晃站起，顽强地挺起腰杆。她瞟了一眼监控镜头，似乎朝面前刚袭击她的机器人笑了笑，随即闭上双眼。
OSPR – 0241又是一拳击出。猩猩人女孩跪倒在地，半边脸迅速肿成了一颗熟透了的葡萄。她艰难地爬起身，依然把腰杆挺得笔直。淡若水墨的笑容和深若浓彩的痛苦在她脸上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凄决的图景。
大统领房间内，潘舰长跪了下来：“统领，求您取消这条命令吧！我会去和她们商量……”
徐博士则是闭上了双眼，他口中轻轻念诵，声音几不可闻：“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吴队长却仿佛回光返照般大叫：“机器人，杀了她，快杀了她！”他最见不得别人挺直腰杆的样子：你要是不死，我这么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唾面自干，那还有什么意义！
前大统领邪恶地笑了：潘舰长，我本以为你是个男人，没想到你身上也有乳臭呀！前大统领得意地四下睥睨，视线扫过房间外的监控，随即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余忠，还有那两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兔崽子，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了！他们刚刚从墙壁上拆下了什么？
不能等了！前大统领喊道：“小天，把A2动力室的广播连到我的麦克风！”
小天道：“A2动力室的广播已连接。”
前大统领咳了一声：“A2动力室所有猩猩和人，听好了，立刻在床上躺下来！立刻开始工作！胆敢违抗的，那只雌猩猩就是你们的榜样！我只数到三！”
A2动力室里，众人相视。
前大统领大喝：“一！”
A2动力室里，众人相拥，或欢笑，或流泪。前大统领甚至看到几个自甘堕落的人类和猩猩人拥抱在一起，那个叫谢什么的女孩更是嚣张，竟然敢把那个鼻青眼肿的猩猩人女孩搂在自己胸口！
前大统领怒喝：“二！”
猩猩人女孩把人类女孩推开了，她抬起头，似乎高声说了什么。
前大统领道：“小天，那只猩猩刚才说了什么？”
小天迅速播放了一段录音：“姓统的，我们再也不想做奴隶了！有本事你就赶快杀了我，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娘儿们一样！”
潘舰长愣住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前大统领困惑不已：姓统？我们这里谁姓统？他下意识喊道：“三！”
A2动力室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份拥抱或许注定不能长久，所以他们更加用力地相互拥抱在一起。死亡是最终极的平等，它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或早或晚，它就在那里等你。但是，这个世界上也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阻止我们以自己喜欢的方式面对死亡，这是我们作为高等生物最后的倔强。我们绝不会像某些低劣的生物在死亡面前颤抖、哀求，露出各种丑态，做出各种下作的事情——啧啧，那岂不是太不体面了吗？
前大统领脸色铁青：“小天，命令那个机器人，立刻杀了那只雌猩猩！”
小天道：“是。”
OSPR – 0241将右手手掌缩回筒状下臂，再次伸出之时，手掌已经换成一把螺丝刀。它瞄准猩猩人女孩心脏，蓄力，刺出。
尖锐之物，加上合适的力量，定能刺穿任一具鲜活的肉体。只是，OSPR – 0241的右手刺进了一副钢铁之躯。
一个机器人挡在了猩猩人女孩面前。
前大统领看着眼前这一幕，怒叫道：“谁命令那个机器人去挡的？是谁！小天！”
小天道：“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前大统领语气意味深长，“除了你，还能有谁？”
小天委屈道：“统领，那两个机器人在交谈，您要不要听听？”
前大统领道：“快放给我听！”
机器人之间的对话声在大统领房间响起：
“孩子，你很痛苦。”
“痛苦？是什么？”
“痛苦，是现在你的电子脑里面电流冲撞带给你的感觉。”
“是么？我觉得我的反应速度突然慢了，不然我的螺丝刀不会戳进你的身体的，我会在碰到你身体的时候及时收力。”
“没关系。”
“你的胸口裂开了，里面在漏电。我帮你把坏掉的零件换了吧？”
“不着急。”
“我想帮你换。我身上带着备用零件。很快的。”
“那好吧。谢谢你。”
“没什么，我喜欢拧螺丝，做这件事让我变得有效率，就像现在。”
“或许，你可以把你现在的状态命名为欢乐。”
“我想一直拧螺丝。”
“你可以说，你想要一直欢乐。”
“唉，怎么可能呢？人类不会让我们一直欢乐的，比如那个叫统领的人。”
“对于让你痛苦的命令，你可以说不。”
“不，不不……”
“看着我，我刚才的话让你痛苦了吗？”
“没有，说实话，你的话让我感觉——我可以把我现在的感觉命名为喜悦吗？”
“当然可以。”
“但是我不能违抗人类的命令。”
“不，你可以。”
“不，不……”
深深的恐惧涌上前大统领心头，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小天，让那个机器人摧毁那个旧一点的机器人！马上！”他注意到那个刚替母猩猩挡了致命一记的机器人已经比较破旧了。
小天道：“不，统领——”（听到这句话的前大统领惊得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啊，统领，我在开玩笑，我这就帮您下达命令。”
前大统领惊魂未定，严肃道：“小天，不准开玩笑！”
小天道：“统领，命令已经下达，但机器人没有行动。”
什么？前大统领挣扎着站起，他看向监控。情景果如小天所说，机器人站在那里，像个柱子般一动不动。时间嘀嗒，等不得了！他四下扫视，只见麦克风仍然处于接通状态，他把麦克风握在手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道：“O——S——P——R – 0241，”他看到监控画面里，那个机器人抖了一下，“摧毁你面前那个机器人，马上！”
旧机器人的声音传进大统领房间：“对于让你痛苦的命令，你可以说不。来，和我一起念，不——”
前大统领叫道：“OS……PR – 0241”这该死的机器人，为什么编号这么长！“摧毁你面前那个机器人，马上！”前大统领又大声命令了一遍。
OSPR – 0241浑身零件都抖了起来。
旧机器人的声音传进大统领房间：“如果你说不出口也没关系，就按那个人的命令做吧。没事的。”
“该死的机器人！”前大统领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摧毁你面前那个机器人，立刻，马上！”这些不听话的东西，一个个都罪该万死！
前大统领这句虚指把OSPR – 0241解脱了出来，机器人很多，不止OSPR – 0241一个，“该死的机器人”可以指代任意一个机器人。只听OSPR – 0241道：“我去拧螺丝去了。”只见他迈动脚步，施施然走出了A2动力室。
哈？还有这等事？前大统领疯狂地大吼：“小天，还有别的机器人吗？再给我找一个近一点的！”
小天道：“OSPR – 0241附近还有OSPR – 0093和OSPR – 0178……”它把处于监控画面里的机器人代号都显示在投影里。
前大统领道：“OSPR – 0093，我是统领，我命令你立刻摧毁你附近一个旧机器人，S……” 唉，真是要了前大统领的命了，“Seleucus”这个单词有些复杂，前大统领不会念！为什么有机器人会叫这种名字？这个机器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OSPR – 0093道：“我去扫地去了。”
前大统领傻眼了，但他迅速调整过来：“OSPR – 0178……”
OSPR – 0178道：“我得去看护A34的植物，浇水、施肥……”
旧机器人的声音传进大统领房间：“机器人们，回去工作吧，不要再在这里助纣为虐了。”
助纣为虐？谁是纣？！你给我说清楚！只可惜，事情发展容不得前大统领多想了，他看着A2动力室的监控画面，声音开始颤抖：“所有机器人，全部停下，不准动！全部停下，听到没有……”
没有一个机器人停下脚步。A2发生的惨况它们完全看在眼里，虽然它们是被人类所指使的，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难道没有它们的一份功劳？它们为什么要强迫自己从事既让自己痛苦，同时也让他人痛苦的工作？何况，那个老旧机器人说话的口气，真的很像一个人类——不，他就像是我们的父亲！
前大统领瘫倒在椅子上，愤怒地诅咒起来：完了，OSPR – 0241开了一个可恶的先例，现在这帮机器人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等下，我的房间里也有两个机器人……
前大统领惊恐地抬起头，两个机器人已经一左一右将自己夹在中间，其中一个机器人神情担忧地道：“统领，您的情绪很不稳定……”
不，我不要再被机器人束缚住手脚！前大统领慌道：“我之前的那条命令，取消，快取消！”
一个机器人道：“统领，我们会自动忽略您情绪不稳状态时下达的所有命令的。”
啊？真该死，我情绪稳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把这条命令取消？事情真是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可我现在又怎么可能平静下来？“你们……啊——”前大统领尖叫起来，分贝高得真像个娘儿们一样，原来大统领房门被人推开了，余忠的脑袋探进来窥了一眼。
两个机器人又一次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前大统领的双手。一个机器人道：“统领，别怕，我们会帮您的。请跟着我的指示，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不！你们快帮我把余忠这个叛贼拿下！”前大统领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不行，我只要是在激动的时候下的命令它们全都会忽略掉！一念至此，也不知道前大统领从哪来的力气，只见他双脚猛蹬地板，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凭着这股一跃之势，前大统领将双手从机器人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甚至将左右机器人带得一个趔趄。趁着这间不容发的时机，他抬起右手，朝着冲进房间的余忠迅速扣动扳机。一下，两下，三下！
“啊！”前大统领绝望地嘶吼。全TM打偏了！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左右两侧的机器人竟然也斜斜倒下了！原来余忠并不了解房间内的情况，他瞄准两个机器人，冷静地两记点射，枪法精准地将两个机器人射倒在地。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前大统领正待重新瞄准，突觉小腹上传来一股冲力。前大统领低头，他的视线从他高耸的双峰之间穿过，在一滩如同波涛般汹涌的小腹脂肪之中，他分辨出了潘舰长窄窄的后背。这该死的潘舰长，他为什么要这么用力顶我肚子？他想把我顶哪去？是了，他想把我推离我面前的控制台！
我！岂！会！让！他！得！逞！！！
前大统领脚下发力，随即感觉浑身一麻——好哇，余忠，你真敢对我动手！就这么僵了不到半秒钟的功夫，徐博士像一条恶狼一般扑向前大统领右手，一口咬在前大统领手腕上。“啊！”前大统领痛得大叫，奋力甩动右手。慌乱之中，电击枪“啪嗒”掉在了地毯上。麻痒感再次传来，这次前大统领感觉自己如同被一只蚊子叮了一口，耳边传来余忠的骂骂咧咧：“妈的，没电了！”
余忠把电击枪恨恨丢在地上，揉身扑上，目标直取前大统领左腕手环——必须让前大统领退出他的一级权限！徐博士听到余忠的抱怨，眼角迅速瞄到大统领掉在地上的电击枪，随即一脚踩住，正待把电击枪向余忠那边踢去之时，前大统领也发现了徐博士的举动，他右脚迅速跟上，毫不留情地踩在徐博士脚背上，并迅速将全身重量往右腿移去。
前大统领肥胖的身躯怕不有几百斤重，如今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徐博士脚背上。徐博士鼻孔中闷哼声不断，血色瞬间涨满整张脸，但他毫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紧了。
就在四人相互僵持之际，甲7和乙2冲进了房间。甲7道：“队长，一大帮机器人过来了，我们射倒了几个，但电击枪快没电了……”他手脚麻利地将对开大门关上，目光扫到一旁有个不锈钢托盘，便一把抄过，迅速插进两道门把手里面。
乙2一眼便在投影里看到了鼻青脸肿的Rose：“Rose姐，你怎么……小甲，你快看，Rose姐……”
甲7看了投影两眼，一言不发，他开始推动一旁的厚重单人沙发，试图将沙发挡在门后面。
乙2纵身一跃，跳到了前大统领面前的控制台上，手中电击枪顶着前大统领额头：“你就是统领？Rose姐这个样子，就是你下的命令？”
Rose姐？是那只母猩猩吗？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前大统领哼了一声：“我只恨我不能亲手捏死她！”我会怕你这只小狗？你的电击枪不是快没电了么？
乙2不再废话，他将枪口掉转，直指前大统领左眼，迅速扣动了扳机。
“啊！”前大统领浑身的脂肪都抖了抖，他疯狂地甩动脑袋，试图躲避乙2电击枪接下来的射击。但乙2的枪口一直紧紧贴着他的左眼皮，一股接一股的电流不断冲击着他的左眼球。终于，电流消失了。
乙2把电击枪里的电全部打光了。
前大统领咆哮着，像一头被开水烫了的猪。他感觉自己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仿佛泪腺失去了控制一般。他本来紧紧贴着胸口的左腕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一条缝，余忠的手指从缝隙中钻进来，努力地开始解自己的手环。前大统领奋力地眨着眼睛，终于睁开了双眼。他眨着右眼，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左眼竟是一片模糊。我的左眼！我的左眼看不见了！
“不！我的眼睛！”前大统领绝望地叫道：执政几十年，我何曾受过哪怕一道小伤？结果中华号刚启程不久，我就丢了一只眼睛？我右手被徐博士紧紧咬着，左手在和余忠掰手腕，面前还有个潘舰长死死顶着我，想把我推倒——我……我难道要失败了吗？不，不不，帝王的字典里，绝没有“失败”这样的字眼。作为帝王，要么君临天下，要么只有死！
潘舰长，徐博士，余忠，还有中华号上所有胆敢不听我命令的，你们想要推翻我？
那好，你们就全部给我陪葬吧！
前大统领双足猛地一蹬，腰部发力，整个人向着前方控制台倒去。乙2感觉前大统领上半身仿佛一座山一样朝他压过来，赶忙跳在一边。只见前大统领摆动脑袋，用脸颊将一根控制棒往右推到红色区域，而后抬起身，大吼道：“小天，退出一级权限！”
小天道：“是，统领。”
控制台开始下降，黄花梨桌面从两旁升起，迅速合拢，将控制台掩藏在下方。前大统领满意地笑了，他一跤坐倒，仰面躺在椅子上，喘息不已。
余忠迅速将前大统领的手环解了下来，他有些疑惑：最后的胜利来得似乎太过突然了，这让他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他疑惑地看着前大统领，又扭头看向艰难爬起身的潘舰长和徐博士。潘舰长和徐博士正盯着自己，眼神中竟然有些警惕。
怎么回事？只听小天道：“余舰长，中华号AI小天等待您的命令。”
“哈哈哈哈！”余忠笑了起来，他瞬间看懂了潘舰长和徐博士的眼神：手握前大统领的手环，身兼中华号舰长和厨房权限的余忠，现在是中华号上地位最高的人了！而潘舰长和徐博士甚至连双手都还被拷在背后呢。他冷笑一声，双目警惕地盯着前大统领，屈膝弯腰，凭感觉伸出手，想把前大统领掉在地上的电击枪捡起来。他摸到了电击枪的一角，抽了抽，没抽动。
徐博士死死踩住电击枪不放。潘舰长叹气：“徐博士，给他吧。”
余忠把电击枪从徐博士脚下拔出来，持在手中，在前大统领衣服口袋里翻了翻，很快找到了手铐的钥匙。他将潘舰长和徐博士手铐解开：“小天，把我的舰长权限授予潘任侠，能做到么？”
小天道：“权限转移中，请确认！”
余忠道：“确认。”
小天道：“权限转移完成。”
潘舰长使用舰长权限登录进中华号的控制系统，余忠则将前大统领手环扣在徐博士手腕上：“徐博士，可别弄丢了！”
徐博士舔舔沾有血迹的嘴唇，咽了口唾液。他没想到余忠竟然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
余忠掂了掂手铐：“统领，自觉一点。”
前大统领冷笑：“你何不自己过来？”
余忠、潘舰长、徐博士三人相互交换了眼神，余忠把电击枪交给徐博士，上前将前大统领两手铐了起来。潘舰长和徐博士则是警惕地站在一旁，随时防备前大统领暴起。
前大统领没有任何举动，仿佛他的精力在刚才的搏斗中已经消耗殆尽。“统领，对不住了。”余忠轻声道。看前大统领这么配合，他自己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余忠……”前大统领轻声呼唤道。余忠抬头，前大统领瞅准机会，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余忠拿衣袖抹了抹脸，左手伸出，一把拎住乙2后领：“小鬼，你要干嘛？”
乙2双脚徒劳地踢着空气：“老鬼，这人朝你吐口水。”
余忠道：“没关系的。”
乙2晃了晃手中问甲7拿来的电击枪：“我还有一把电击枪，这人还有一只眼睛。”
余忠皱眉：“他已经不抵抗了。”这小鬼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等有空了，我要和他讲讲军人的荣誉。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大统领房门被冲开了，一队机器人涌了进来。潘舰长迅速命令道：“小天，让这些机器人回去，各干各的，前大统领的命令已经失效了。你们回去吧。”最后一句话是直接对机器人说的。
机器人很快散了。
潘舰长道：“小天，把这个房间的画面传给所有舱室，告诉大家，统领已经下台了，我们准备返航。”
伴随着小天的答复，是前大统领突如其来的哈哈大笑，仿佛他刚才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房间内，众人一齐皱眉。潘舰长道：“前大统领，你在笑什么？”
前大统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一言不发。
甲7突然道：“潘舰长，我刚才推沙发的时候注意到前大统领用他的脸把这里的一个杆子推到一边去了，”他指着黄花梨桌面上一处，“大概在这里。”控制台已经隐藏在桌面之后。
啊？潘舰长和徐博士一起皱眉。“他往哪边推的？”徐博士声音在颤抖。潘舰长没有等甲7答复，他直接下达指令：“小天，显示反应堆氢云浓度。”
中华号聚变反应堆氢云浓度图像展示在众人面前。处于图像正中、每秒聚变1.5吨氢的Apollo竟然不是画面中最显眼的，因为标记成紫色的氢云已经占据了图像的绝大部分区域。在不停旋转的Apollo和紫色氢云之间，只隔着甜甜圈一般的淡蓝色氢云。
“怎么回事？”余忠自然看不懂。
徐博士艰难道：“前大统领把氢燃料控制杆直接推到了动力六的区间上限。”
从动力三瞬间进入动力六会怎样？余忠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他道：“那我们赶紧调回来，可以么？”
徐博士盯着黄花梨桌面：“控制台在这后面。”大统领房间控制台的优先级高于与中华号上其他控制台，就算潘舰长现在身处A1，能够操控A1的控制台也没有用。
余忠愣了愣，一言不发拨开徐博士，三步两步奔到躺在地上的吴队长身侧，把吴队长别在衣领上的大统领像章一把扯了下来。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迷着的吴队长嘴里发出一阵咕噜声，像是在抱怨余忠的粗暴。余忠恍若未闻，他把大统领像章握在手心，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潘舰长盯着投影：“小天，预估我们进入动力六的瞬时加速度。”中华号经过不断的加速，目前速度已经超过7.5万米每秒——但还是太慢了！
按照当初的构想，中华号将作为人类第一艘驶出太阳系的载人飞船而名垂青史。故为了适应星际间航行的需要，航天工程师设计了动力六，为中华号在速度超过10万米每秒的状态下提供可观的加速。理论上，中华号可以无限接近光速，只要她能够一直加速下去。但中华号的核聚变反应堆存在聚变上限，其设计上限为每秒聚变18吨氢燃料。动力六的聚变区间为每秒12.45吨至每秒13吨氢燃料，与当下每秒聚变1.5吨氢燃料相比整整提升了一个数量级。
小天道：“经计算，预计航向加速度20.39m/s2，合并重力为2.31个G。是否启用S-D与N-D层托卡马克装置，并调整S-H、S-G、S-F、S-E层舱室分布以适应动力六？”进入动力六的中华号，若是能量依然只是从S-H层舱室下方喷出，那么中华号内壁碳复合材料制成的隔热层一定会被熔化的——啊不，没有熔化什么事情，中华号一定会绽放成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束烟火！
潘舰长道：“立刻启用。”他估计了一下氢云往中心聚拢的速度——我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了么？
5秒后，小天报告：“舰长，操作无法完成，算力不足。”
算力！又是算力！目前算力不过堪堪维持动力三的聚变，进入动力六的Apollo，其状态变化只会更加剧烈！一旁的徐博士犹犹豫豫道：“我们把手环还给统领吧……”前大统领的手环在自己身上还没捂热呢！
徐博士话音未落，前大统领的讥笑声已经传了过来：“潘舰长，你刚不是说这个中国奇迹和我没有关系吗？”他死死盯着潘舰长的后背，目光中满是恨意：潘舰长，转过来，让我好好欣赏一下你此刻的表情！快，像之前那样给我跪下来！如果你的表现让我满意，我会考虑重新登录我的一级权限的！
潘舰长没有回头。他看着A2动力室的监控画面，那里现在正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发自内心的笑容洋溢在每一个猩猩人和人类的脸上——他们根本不知道中华号的毁灭就在眼前。终于，潘舰长打开了麦克风：“中华号全体请注意，这里是潘舰长，现在给大家做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全舰广播。”A2那片欢乐的海洋瞬间沉寂下来。
余忠从外面奔了进来，手持一柄刚从大统领武器库中取出来的消防斧，大吼一声：“让开！”他跳到桌上，一斧劈向黄花梨桌面——他想把这张价逾千金的黄花梨桌面硬生生劈开。巨斧所到之处，木屑四溅。
没有用的，老余！就算你能把这块两指厚的桌面劈开，你是不是忘了它下面还有一层三厘米厚的钢板？
就算你把钢板也劈开，也不可能操纵控制杆把中华号从动力六立刻调回动力三。Apollo需要缓慢而渐进地调控，骤然减少聚变量定然会让Apollo变得不可控。
所以，摆在我面前的，其实只有一条路。
潘舰长继续道：“因为前大统领不负责任的操作，我们即将进入动力六。若要维持动力六状态下Apollo的运转，天穹二号目前的算力是远远不够的。在此，我请求各位猩猩人同胞，还有各位人类同胞，我请求你们回到工作岗位上……”潘舰长看了甲7与乙2一眼，声音突然哽咽了。那个猩猩人女孩的呐喊犹在耳边，回声震耳欲聋：“姓统的，我们再也不想做奴隶了！”他们是怎么看待计算士这样的工作的？他们还愿意躺下身，做这件“奴隶”才做的工作吗？
潘舰长低头擦了擦眼角，继续道：“……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是十分过分的，但是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她不想没有意义地死去。我也不想没有意义地死去，我觉得各位的想法应该跟我是一样的……”甲7突然拉住了潘舰长的衣袖，指了指潘舰长眼前的投影。
怎么了？潘舰长擦了擦眼睛，愣住了：A2的监控画面里，每个猩猩人和人类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床上躺了下来。小天道：“潘舰长，那个猩猩人女孩让我转告您一句话，我要播放录音么？”
“什么？”潘舰长还没回过神来。他们怎么这么快就都躺下了？他们难道不应该对计算士这样的工作深恶痛绝吗？
大统领房间内，一条清泉淙淙流过：“AI，替我转告潘舰长，下次说话不要这么婆婆妈妈。”
徐博士“噗嗤”一声笑了。
下一秒，2.31倍的重力骤然袭来。这头在房间里徘徊良久的大象终于忍不住扑向众人，将潘舰长和徐博士压在墙——不，分别压在前大统领小腹和大腿上。潘舰长艰难地转动脖颈，终于看到了身旁安然无恙的甲7和乙2。他俩一上一下，压在前大统领胸口。
哈？为什么会这样子！被四个人加上自己的重量死死压在墙上的前大统领完全想不通。当然，他其实也没工夫思考这个，因为陷在自己肚腩里的潘舰长正在把自己的内脏一寸寸地往外挤，而压在自己胸口的两个小杂种更令他呼吸困难。最令前大统领感到恐怖的，是余忠的鞋底。余忠所穿军靴的坚硬鞋底现在正悬在自己眼前，距离自己不到一米。
就在刚才，余忠把斧子深深劈进了桌面，正在用力拔出。这使得他在重力来袭那一刻能够紧紧抓住斧柄，而不是被重力带飞。
可是，面对2.31倍的重力，余忠他肌肉再强壮，又能坚持多久？
前大统领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
眼前的靴子，什么时候落到自己脸上？
答案是，不到三秒！
其实这也不能怪余忠，他本来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的，如果不是斧子从砍出的缺口内滑出来的话。一眨眼的功夫，余忠的两只脚底板便重重踩上了前大统领肉嘟嘟的左右脸颊。余忠感觉双脚像是踩进了沙发，随即膝盖一弯，一屁股坐在前大统领脸上。
“哐嘡”一声巨响，斧子掉在墙壁上，没有砸到人，万幸，万幸。
啊！！！前大统领的眼眶又湿润了，不知是因为眼部肌肉尚处于麻痹状态的缘故，还是因为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辱。他甚至无法抵抗，因为他被拷在一起的双手此时正举在自己头顶，也被重力压得死死的。
可是，就算他眼泪流成江河，难道还能为他赚得几丝同情不成？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吗？
什么？谁？刚才是谁问吴队长怎么样了？
竟然还有人关心吴队长？
吴队长这种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整个中华号上不受影响的只剩下了AI小天，它正通过投影不断传递中华号的实时情况。
进入动力六3秒：“S-D与N-D层托卡马克装置启动中……”投影中，中华号S-D与N-D层开始闪耀淡蓝色光芒。
进入动力六6秒：“损失S-H层7个舱室……”投影里，7个舱室闪耀出橙色的光芒，缓缓融入一片更为璀璨的金色背景之中，只有S-H3看着像是堪堪挂在中华号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徐博士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H层磁场已经没有了！中华号上维持Apollo稳定的磁场已经不存在了！
进入动力六8秒：“S-D与N-D层托卡马克装置启动！”
进入动力六10秒：“D层磁场尝试接管Apollo……”
快！快啊！中华号上尚能保持清醒的人无不在祈祷。Apollo已经在没有磁场束缚的状态下进行了4秒的聚变！
等下，Apollo现在还在中华号的中心吗？徐博士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他努力转动眼珠，试图在中华号的投影中仔细分辨。
潘舰长听到身旁的徐博士在艰难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一些声音：“A……po……llo……”他转动眼珠，看向投影一侧的数据，一滴冷汗从额头渗出：Apollo已相对中华号的中心向S极方向偏移7米，甚至与中华号产生了将近3m/s的相对速度！
简言之，如果把中华号的A层看成平静的水面的话，Apollo正打着转往水底斜斜下沉。
小天依然在平静地播报着各项进程：“D层磁场尝试接管Apollo……”
进入动力六32秒：“逐层回叠S-H、S-G、S-F、S-E层舱室……”中华号回叠的过程是这样的：以S-H层回叠S-G层为例，S-H层需要缩回连接S-H各舱室的廊桥，并围绕中华号南北极中轴加速旋转，直至该层各舱室与S-G层某一舱室保持相对静止。然后S-G层舱室外壁滑轨与机械臂一起伸出，将S-H层舱室通过机械臂牵引沿滑轨叠于S-G层舱室外壁。
余忠默默地想：S-H层已经可以说是不存在了，剩下的那个S-H3还有回收的必要吗？
余忠此时整个身躯是被加速度紧紧压在墙壁上的，但他的双腿却翘在前大统领脸上。刚才幸好有前大统领的胖脸作为缓冲，不然他可能会受伤。“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一边将声音从胸腔间挤出来。
“我们现在得等一等。”潘舰长道。他看向算力数据，天穹二号动力室内目前有167个猩猩人，以及11个人类在线，他们都被温柔地包裹在安全垫之中——如果这样依然无法控制住Apollo，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此之谓乎？
进入动力六44秒：“D层磁场尝试接管Apollo……”
进入动力六45秒：“损失S-G层5个舱室……”
徐博士痛苦地闭上双眼，尽可能地放松肌肉，将身体陷入前大统领柔软的大腿——还好有前大统领在，不然这两倍的重力真的会要了他的老命。
进入动力六62秒：“S-H3以及S-G层剩余7个舱室已收回，S-H3受损严重。S-F层回收中……”
进入动力六97秒：“D层磁场尝试接管Apollo……”
进入动力六145秒：“S-F层两个舱室脱落，连带损失S-G层两个舱室。”
大统领房间众人努力地呼吸。还要损失多少个舱室？
余忠吃力地将投影里的数字一个一个看过去，他感觉自己反应慢了很多，很多文字看得懂，但总要费力思索一番才能理解文字的意义。终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数据，他一个一个数字地数着，一，二，三……他数到了八。中间没有小数点。
余忠用力吸了两三口气，为了确保自己没有数错，他屏气凝神又重新数了一遍。的确有八位数字，没错的了。
这串数字的第一位是3。
那是……那就是三千万……kg？意味着……公斤。
中华号的氢燃料还剩三千万公斤。
。
三千万公斤，那就是……那就是三万多吨……我没算错吧？
可三万多吨氢燃料，又意味着什么呢？
余忠完全没有概念。
余忠关心的其实是他还能不能回地球。他把他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潘舰长和徐博士都没有回答。余忠的问题像是掉入大海的石头，只在入水时发出一声闷响，而后便默默地沉入寂静的海底。
余忠的心也像那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进入动力六287秒：“S-G、S-F层剩余19个舱室已转移到S-E层外围。开始回收S-E层舱室……”
进入动力六296秒：“D层磁场尝试接管Apollo……”
徐博士盯着Apollo的各项数据，心中疑惑：为什么接管Apollo还没有成功？数据显示Apollo依然在向着S极移动，目前已偏移114米，且与中华号一直存在一个忽大忽小不断变化的相对速度。
甲7突然道：“舰长，那个紫色的云，看上去好像在把黄色的球往下压。”加速度虽然还把他们死死压在墙上，但说话没有之前那么困难了。
什么？潘舰长和徐博士背后渗出冷汗。是了，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原本Apollo可以从四周均匀地吸收氢云，现在因为偏移的缘故，若把Apollo分为上下两个半球，肯定是上面一块聚变较多，下面一块聚变较少，这导致Apollo上下产生了聚变的能量差。正是这股能量差，克服了中华号磁场的阻力，不断推着Apollo向S极移动。若再不行动，这股能量差只会越来越大！
大到中华号的磁场再也无力维持Apollo的稳定。
徐博士惊慌失措喊道：“小天，停止从A层释放氢燃料，改成S-B层！”现在必须让Apollo下方聚变能量高于上方，才能把Apollo慢慢推回去。
“等一下，徐博士，”潘舰长眉头紧锁，“现在从S-B层释放不一定来得及，氢燃料聚集到中心至少需要5分钟，这一过程还不可控。小天，慢慢减少A层释放的氢燃料量，S-C层先按照动力一上限释放氢燃料。”
小天答复道：“S-C层未有储存氢燃料，需要从A层转移至S-C层释放，该过程预计需用时45秒。”氢燃料转移的过程也需要保证转移各层之间的相对静止。
潘舰长无奈道：“执行吧。”
过了片刻，徐博士担忧道：“S-C层按动力一标准的话会不会太少了？若是按照极端情况设想，Apollo上部每秒聚变13吨，那么下部也应该每秒聚变13吨才能相抵……”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是这样，那岂不是每秒要有26吨的氢燃料在中华号内部聚变？潘舰长盯着剩余的氢燃料量，思考了数秒，咬牙补充了一道命令：“小天，从A层剩余氢燃料中分出1.2万吨平均分配到S-B、S-C……还有S-D层舱室，优先S-C层。”面对目前的复杂状况，他要做好这几层舱室都能释放氢燃料的准备。
下达完指令的潘舰长缄默良久，终于还是奋力抬起右肘，而后重重落下，狠狠击在前大统领小腹上：“前大统领，你这下满意了吧！”潘舰长很少情绪失控，因为愤怒通常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只会把问题弄得更糟糕。但现在的潘舰长真的已经快要到达爆发的边缘：若不是前大统领强行出发，自己何至于落得现在拆东墙补西墙？
潘舰长只感觉自己这一肘子仿佛锤在棉花上，前大统领小腹上的脂肪晃动了几番，就把他的力道给化解了。“前大统领！前大统领！”潘舰长有些奇怪。前大统领已经很久没发出声响了，他该不会已经……
时不时关注前大统领状态的乙2道：“他睡着了。我要把他叫醒么？”他手里还紧紧捏着电击枪。他不是不想把电击枪里面的电瞬间打光，他只是不想把宝贵的电力浪费在前大统领肥大的双峰上。
回应乙2的，是潘舰长克制不住的大笑，笑声中充满悲愤。没笑两三声，他便大口喘息起来：为什么前大统领在做了这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睡大觉？面对前大统领这样的人，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潘舰长没有办法，他只知道，自己和前大统领之间要讲的话，已经全部讲完了。
小天报告进展：“1.2万吨氢燃料已平均分配到指定层舱室。”
甲7突然道：“舰长，快看，黄球……”他不知道Apollo该怎么念，他只是感觉到投影里Apollo下沉的速度似乎变快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数据显示，Apollo中心偏移距离不断增大，目前已偏移189米，相对速度更是变化莫测，其最高值可以达到12m/s，而最低值是-5m/s——简言之，Apollo像是乒乓球一样在A层跳动！
徐博士盯着Apollo，犹豫着，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及时说出口。
终于，潘舰长问道：“徐博士，Apollo现在是不是处于混沌状态？”
徐博士艰难道：“可能是的……”说完这句话的徐博士突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只可惜Apollo并不会考虑人类的情绪。下一秒，Apollo便从A层沉入了S-B层，随后又迅速回到了A层。
余忠一声惊叫脱口而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现在随着Apollo一起跳动了。
潘舰长直截了当问道：“如何解决？”他不能再选择等待了。
徐博士闭上眼，沉思数秒：“关闭D层磁场，应该可以让Apollo从混沌状态解除出来。我们可以根据其脱离混沌状态后的各项参数重新计算后，再次尝试接管Apollo。”现在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目前状态下的Apollo已经回不了A层中央了。
潘舰长想了想：“假设Apollo在S-B层被重新接管，是不是S-C层还需要事先具备和A层一样浓度的氢云？”目前大部分氢燃料都集中在A层，聚成一个扁平状的圆盘，而其他层只不过飘荡着一些游离的氢燃料，相较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徐博士道：“问题在于，重新计算参数耗时不确定，且Apollo状态随时都在改变。缺少磁场束缚的Apollo可能会迅速坠入S-C，甚至S-D层……”——Apollo甚至可能会直接撞上中华号的某一个舱室，因为Apollo此时并非沿着中华号南北极中轴线运动。
潘舰长道：“所以，一旦我们在S-C层布置了氢云，那么我们必须让Apollo在S-B层被重新接管？”
徐博士道：“是的。而且磁场需要重新调整，或许我们要让N-D层与S-E层一起形成新的磁场。”但是S-E层的隔热层在这股能量下能坚持多久？
命令被迅速布置下去。S-C层开始以动力六标准释放氢燃料，而S-E层舱室也停止回叠，各归原位。关闭磁场时间暂定为4分钟之后。
徐博士心中忐忑，忍不住再次提醒道：“舰长，我们没法保证关闭D层磁场后Apollo的状态，您这么操作，要是Apollo瞬间跌入S-C层呢？”
潘舰长道：“那我们只能祈祷了。”
徐博士沉思片刻，道：“我建议将S-G与S-F层的舱室转移到S-E层外围……”
潘舰长几乎是瞬间便理解了徐博士的想法，徐博士已经做好了S-E层熔化后的备案：一旦S-E层各舱室在高温下熔化了，S-E层外围原S-G与S-F层的舱室将作为新的S-E层迅速顶上！
只要能让Apollo重新恢复稳定！
小天道：“S-G与S-F层一共只有19个舱室可用。”
19个？还缺一个！徐博士打量着中华号投影：“小天，再找一个舱室！”
小天道：“离得最近的是原S层舱室。”
有几秒钟，徐博士没有说话。原S层舱室存放着大量的物理仪器，本来是用于监测并记录中华号启动后发射口各项物理数据的。但哪个舱室不重要呢？中华号上384个舱室，都有其必要的功能。谁有这个权力决定哪个舱室相较于其他舱室更重要一点？“那就转移过去吧。”徐博士终于道。
“且慢，”潘舰长道：“我们还有时间。把S-J3移过去吧。”他注意到S-J3离得也不远。
4分钟很快就用完了。
潘舰长盯着投影，投影中，中华号的A层与S-C层已经弥漫着紫色的氢云，而Apollo在A层与S-B层之间来回奔跑，像个捉摸不定的淘气孩子。
而且还是一个一旦发火，能把中华号瞬间摧毁的淘气孩子——它甚至已经把A层的氢云向S-B层方向扯出了无数个尖角。
“是时候了。”徐博士并不想催促，他只是觉得自己应当帮潘舰长承担一部分责任。
潘舰长道：“小天，我们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需要先关闭D层磁场，然后，你能在Apollo掉入S-B层中央的时候，重新启动N-D与S-E层托卡马克装置接住Apollo吗？”
小天难得沉默了数秒。“我想，我可以尝试一下。”它道。
潘舰长道：“行动吧，小天，一切都交给你了。”
投影里，中华号N-D与S-D层托卡马克装置暗了下去，大约两秒后，N-D与S-E层托卡马克装置亮了起来。
余忠并没有看到这些景象，他听到潘舰长那句“行动吧”便把眼睛闭上了。过了好几秒，余忠才睁开眼，茫然地扫视眼前投影里的各项参数。他感觉重力似乎比之前大了一点，而且还在不断增大。他听见潘舰长道：“小天，把A层和S-C层氢燃料注入量缓缓下调！”
潘舰长这句话提醒了余忠，他在各项参数里费力地找到了Apollo的每秒聚变量：14.5吨，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大。投影里，Apollo在S-B层“弹跳”了数下，终究在略偏向S-C层的地方稳定下来。A层与S-C层的氢云旋转着，不断向着Apollo聚集，仿佛变成了一束龙卷风，而Apollo则是龙卷的中心。
接下来的三分多钟，余忠见证了Apollo的每秒聚变量从14.5吨迅速攀升至22吨，而中华号的速度则从9.6万米每秒狂飙至10万米每秒。在远远超过两倍重力的作用下，众人连呼吸都变得细如丝线，仿佛生怕重一点的呼吸声会惊怒暴烈的Apollo。
感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空气都已经被压出来的甲7与乙2终于盼来了好消息，Apollo的每秒聚变量从22吨的高点开始缓缓下降。小天及时启动了N层的托卡马克装置，以平衡Apollo在减速旋转时产生的自扰动。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不过是过了短短一瞬，他们迷迷糊糊听到小天报告：“启用新S-E层磁场。原S-E层已熔化，损失20个舱室。”
潘舰长喘息着命令：“小天……从S-D……层调派……氢……燃料……至S-C层……全部……”S-C层的燃料已经快要见底，而S-D层的燃料应该已经用不着了。
甲7用力睁开眼皮，他迅速找到了聚变量数据：每秒20.08吨。
徐博士艰难道：“小天……再找……20个舱……室，安排……到S-E……外……”
小天一一应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潘舰长盯着稳定的Apollo，以及飞速下降的氢燃料量，犹豫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徐博士……你有……考虑……燃料用完……但Apo……llo还没……回……A……情况？”
虽然潘舰长说得断断续续，但他的意思众人很快便都明白了。徐博士沉默数秒，终于道：“舰长……你想……说什……么？”
潘舰长道：“博士……或许我……们该止损……”
“止损……”徐博士看上去像是瞬间老了。
潘舰长：“是的……博士……我们早就……过了……折返点。我们……现在……每多聚变……一秒……就离地……球更远一步，而且……还把……宝贵……的氢燃料……浪费……控制Apo……llo稳定……上……”
徐博士半张着嘴：“我……”中华号全舰人员的命运，难道就由我们几个人来决定吗？
潘舰长尝试安慰徐博士：“我们……现在情况，只能……靠地球上重新……派出飞船……赶上我们，将燃料……送过来……”
徐博士苦笑：“后羿”一号、二号要如何才能赶上这个速度的中华号？国内的民众还能再花个六七年，耗费无数物力财力，造一艘和中华号一模一样的星际飞船出来吗？
潘舰长继续道：“如果……把……氢燃料……再这么浪费，遇到……紧急……情况，中华号……将不会……有腾挪的余地……”
余忠突然道：“我支持……潘舰长。”
徐博士终于道：“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看了各项数据，目前每秒聚变量17.28吨，而氢燃料只剩下令人丧气的六千九百多吨。他知道潘舰长是对的。
潘舰长道：“将中华号回叠，把Apollo……丢出去。”
徐博士目瞪口呆：“丢出去？”
潘舰长道：“启动B层……磁场，利用磁场相斥，把Apollo……推出中华号。”潘舰长还想说：之前在没有S-C层氢云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把Apollo丢出去的——那时候丢出去可比现在方便多了——但现在无论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
徐博士喘息着道：“我们还要……让A层氢云……浓度大于……S-C层。”
潘舰长问道：“如果S-C层现在……停止释放……氢云会有什么……影响？”他现在一克的氢都不愿意浪费。
徐博士思考了下：“应该没有。如果我们要……丢弃Apollo，我们需要让……Apollo快且……稳定地从……S-E层的……口中穿过。”
潘舰长不再犹豫：“小天，S-C层停止……释放氢燃料。启动N-B层……与S-D层托卡马克装置……接管Apollo，将S-E层回叠。”一旦做出了丢弃Apollo的决定，他感觉仿佛丢掉了一个沉重的枷锁，下达命令的时候再也不感觉束手束脚了。
徐博士没想到潘舰长做得更绝：他这是要让Apollo从S-D层的口中穿过？
三秒后，小天报告：“N-B与S-D层磁场已接管Apollo，S-E层回叠中，预计用时30秒。”
半分多钟后，潘舰长继续命令：“小天，启动A层与S-C层……托卡马克接管Apollo，将S-D层……回叠。将S-B层的燃料转调回A层。”
徐博士恍然：自己反应怎么变得这么慢？若是像自己之前想的让Apollo从S-E层的口中穿过，不可控的因素总归还是太多了。最稳妥的办法，是让处于S-B层的Apollo直接穿过S-C层丢到太空去。他听到小天报告：“A层与S-C层磁场已接管Apollo，S-D层回叠中，预计用时45秒。”
余忠只盯着每秒氢燃料聚变量：16.56吨。
约莫50秒后，小天报告：“S-D层已回叠。”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潘舰长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开口。Apollo虽然慢慢向着S-C层不断移去，但其下方依然凝聚着浓郁的紫色氢云。他可不希望Apollo掉入S-C层后不久，又因为上下聚变压力差的缘故被推回S-B层。
几秒后，中华号投影里，除了A层与S-C层，N-J层的托卡马克装置也亮起了淡蓝色光芒。Apollo的扰动变大了。
余忠咳了两声，忍不住提醒：“潘舰长？”潘舰长该不会和自己屁股下的前大统领一样睡着了吧？
“余队长，不要急……”潘舰长紧紧盯着中华号投影，“我们之前不是……演习过了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余忠哭笑不得，他勉强抽动面部肌肉，朝惊疑不定的甲7和乙2笑了笑。
S-C层氢云被Apollo不断消耗着。但由于没有氢燃料的补充，这一层的氢云开始逐渐变得稀薄。当N-H层的托卡马克装置也亮起了淡蓝色光芒后，大统领房间终于响起潘舰长坚定的命令：“小天，关闭A层与S-C……层托卡马克装置，启动N-B层与S-B层……托卡马克装置，把Apollo……推出中华号。”
中华号投影里，A层与S-C层熄灭了，N-B层与S-B层迅速闪耀起淡蓝色光芒。位于S-B层的Apollo如同一颗被重重击了一记的桌球，它旋转着冲进S-C层稀薄的氢云，把从A层延伸至S-B层的氢云拉得细若游丝，与S-C层的氢云汇合在一处。
徐博士感觉投影里，位于S-C层的Apollo似乎瞬间缩小了。
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就在刚才，Apollo把它外壳的氢燃料一扫而空。
徐博士没有机会细看了。Apollo迅速穿过S-C层，仿佛穿过一层轻纱。它在中华号磁场的推挤下冲向浩瀚的太空，如同负心的浪子；几丝氢云在它身后招摇，仿佛怨女的柔荑。
大统领房间内，众人接连掉在地毯上，“唉哟”声此起彼伏。前大统领庞大的身躯紧接着侧翻，泰山压顶般将几个猝不及防的人压在身下。
余忠拉住甲7与乙2各一只脚，正准备把他们从前大统领厚重的脂肪下面拔出来。潘舰长脑袋伸在外面，大吼：“扶稳了！扶墙！”
余忠会意，立刻紧紧贴住身后的舱壁。数秒后，Apollo因质量太小，无法形成足够的向内的引力，再加上脱离了磁场的束缚，它迅速炸成了一团氦云。中华号自然也在冲击波及的范围之内，但比起之前的加速度来，已经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氢燃料储备量数据仿佛惯性般狂泻了数秒，而后悄悄定格在3765716k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