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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Chinese)
15 - Jack

15 - Jack

天穹之上,群星寥落。一道流星划过天边,坠落在辽阔夜空的边缘,在无垠的草原上砸出一个圆形大坑。

过得许久,一个黑影从坑中爬出。他左右转动脖子,伸展筋骨,扭动腰肢,仰天打了两个大哈欠。黑影举目四顾,只见一座黑色的山峰矗立在远方,矗立在目之所及整个大地的中心,河流如带,蜿蜒其下。“看来便是那了,哎,好远,早知道就往那边落下去的。”黑影暗暗念叨,不由得又打了个哈欠。星光微暗,照在黑影脸上,原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双目湛然,嘴边带着一丝无奈,鼻子虽然微塌,但搭配在那疲惫的脸上却也恰到好处,圆脸四周那一圈络腮胡子则给他增添了几丝粗犷。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衣,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站在被自己砸出来的大坑边缘,他伸出左手,搔了搔头,衣袖垂落,露出满是黑毛的手臂。终于,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脚下踢踏,望着远处那座山峰缓缓行去。

青青草原之上,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映照天穹数点星辰。几条小溪将湖泊连在一起,汇成一条小河。河水缓缓流淌,美景令人驻足。他在河边寻了块石板坐下,将双足浸于河水之中,任凭清冽的河水冲走脚底行走的酸楚。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洗完脚,他赤足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走了几步,心中不由得泛起几丝莫名的欢喜。他随手将拖鞋扔进身后的草丛,赤着脚,沿着大河继续向着远方的黑山行去。柔韧的小草刺得他双脚发痒,但他毫不介意。他的心头仿佛重拾了血脉中的遥远记忆,在那记忆里,他的双脚似乎生来便应当无拘无束如是。

长河在一块浅滩拐了个弯。他信步走上一处高岗,凝目远眺前方大河的走向。要是继续沿河而行,不免要绕一个大弯,若是渡河而过,应当可以少走不少冤枉路。沉思稍许,他心中有了计较。下了高岗,便是河边浅滩,近观水势,他不由得心下踌躇。那河水因为拐弯,河中央的河水流速比起之前的缓缓流淌,已是快了数倍不止。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河水滔滔,看来自己是没法轻易渡过了,罢了罢了,自己虽然从未游过泳,不过此时一试又有何妨?他将长衣解下,叠好置于头顶,慢慢探身下河。走至河中央,水不过没到胸口。他心中稍定,半走半游地过了河。重新站在岸边,星光照耀下,只见他前胸后背都长满了浓密的毛发。微风轻拂,他感到一阵凉意袭来,赶紧将浑身水珠抖干。长衣在渡河过程中只是溅上了少许水花,依然干燥而温暖。他看着置于身前的长衣,心里蓦地泛起一股不要穿上的念头。

为什么要穿衣服呢?因为唐阿姨告诉他,我们大家都穿衣服。但透过唐阿姨和其他叔叔阿姨的眼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他们并不相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呢?没有人告诉他原因,直到他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同类。他开始归纳:是毛发将他和唐阿姨区分开的么?唐阿姨手臂上光溜溜的,小腿上也是光溜溜的。他开始思考,唐阿姨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是光溜溜的?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有一次趁着她不注意,他将唐阿姨的白大褂往上掀开,看到了唐阿姨洁白的大腿。他想继续往上掀的时候,唐阿姨发现了他的举动,脑壳上顿时挨了轻轻的一巴掌。唐阿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妙,随即在她面前的一块板子上面写写画画。过了几天,他便有了一个形影不离的小伙伴。可他的探索却再也没有找到更适合的机会了,他为此遗憾不已。

背后的毛发轻轻竖起,有人在暗中观察。他的感官对于他人对自己的窥探特别敏锐。从出生开始,窥探便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甚至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缓缓转身,口中念念有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注意到身后的草丛隐隐绰绰,一个俏丽的身影如烟如雾,像是要消散在风中。

那身影微微哼了一声,意甚不屑:“你给我把衣服穿好。”

“佳人之言,岂敢不从。”他附身将长衣拾起,临风一展,披在身上。几丝水珠从他脸上缓缓滴落,衬得他的圆脸粗犷而落拓。

“你就是那个Jack?”

“敢劳姑娘垂询,此名乃孟阿姨所赠。”Jack耸耸肩,叹了口气。

伊莎贝拉抿了抿嘴:“你们实验室的人说话都是这么文绉绉的?”

Jack摇摇头:“这倒也不至于。刚才有个女人来,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然后让我连上天穹,把一堆莫名其妙的书硬往我脑子里塞。我正慢慢消化呢,刚才在读《诗经》《楚辞》,现在在读《论语》。”

伊莎贝拉嗤之以鼻:“沐猴而冠,临阵磨枪。”你读得再多,也不过是猩猩人。

Jack却闭上眼睛,垂下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道:“那女人说破你的意识锁不需要太多东西,这《论语》嘛,暂时不用读了。《诗经》《楚辞》,是先民的声音,是中华民族童年时期的伢伢轻语,读了这两本就够了。”

伊莎贝拉听得先是一呆,随后气得差点把银牙咬碎:读了两本破书,就想破我意识锁?我先破了你的!意之所至,Jack脚下青草疯长,迅速爬上Jack的大腿、身躯,将Jack紧紧覆盖,宛如一个稻草人。可是Jack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自顾自道:“可我倒还是挺喜欢这《论语》的,Rose想必也会喜欢。”

伊莎贝拉的意识随着青草,直冲Jack脑海。于是,她立刻看见了Jack眼前的一切。

她看见自己(Jack)身处一个实验室之中,一个女人端坐在自己(Jack)面前。远处,玻璃后面,另一个猩猩人正看着自己,担忧之情全写在脸上。实验室里,一堆仪器正跳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是了,这是中科院生物所!等下,这该死的Jack没有意识锁!只听那女人说道:“Jack,记住了哦,去坐上那架小飞机。如今的你几乎还是一张白纸,自然不乏童心,而《诗经》《楚辞》的语句中蕴含的感情,又是如此地纯真无邪……慢着,你是Jack么?”那女人盯着自己(Jack)看了好久,一只光滑的手掌轻轻拂过自己(Jack)的脸庞:“你若是伊莎贝拉也好,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但想来想去,也只有——对不起了,伊莎贝拉,希望以后,你有机会能够读懂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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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草叶纷纷从Jack身上脱落四散,破碎在风中。Jack看着手心里那一块紫水晶——那是天穹总控的密钥之一。表面上,天穹由科技部直属信息处管理。但对于游离了天穹意识之海到达“彼岸”的人,他们的意识不再由天穹操纵,反而可以通过自己意识操纵天穹。为了避免他们其中有人故意操纵天穹做出类似于朝其他国家发射核弹这类有可能引起世界大战的事情,他们共同设立了天穹总控,密钥则一分为五,每个人都掌握着密钥的一部分,用意识锁严密保管在各自脑海深处。想要完全控制天穹需要同时动用五份密钥,单个密钥的持有者仅能拥有一些基本权限。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五个人并不会极其显著地干预天穹的事务,所以外界一直没有意识到“彼岸”的存在。“彼岸”也乐得在国家监控系统的眼皮底下,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直到大统领决定发动与台湾的战争。

伊莎贝拉跪坐于地。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彼岸世界的时候,怀清曾经和她说过的话,语气是那么地温柔:没想到终究被你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你不该来的,这里不适合你。但你既然来了,我也不可能劝得了你走了。

而怀清在彼岸世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那么地冷酷无情:你若想要离开,那就想想你的父亲!

父亲,为了你,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伊莎贝拉想起自己的意识锁,还是怀清指导的。她想要做什么?伊莎贝拉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空幻:原来这所谓“彼岸”,并非心灵最后的港湾。大家在这里脱下了各自皮相,却又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意识盔甲。平日里颜笑殷殷,在意识深处,却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在悄悄酝酿。

“我看到一个猩猩人,是你说的Rose?”看到Jack依然站在自己面前,伊莎贝拉问道。

“是的,她是和我一起做试验的小伙伴。”Jack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我以前没有名字,那些叔叔阿姨要么叫我资产A,要么小猿、小宝贝乱叫,直到她来了。因为她,我才叫做Jack。”

伊莎贝拉道:“你破我意识锁,知道意味着什么么?”

“那女人说过,她要收回天穹的控制权。”

“可你知道你自己的……那个……身世么?”

“我想,我应该知道一些。”

“你既然知道,你难道就不恨那些人么?他们……他们……”伊莎贝拉说不下去了。

Jack淡淡地笑了:“恨与不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更改,我只有接受。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努力把握接下来的每一天,为自己的族群寻找一条存续之道。”

“你的族群?”

“是的,我还有很多同伴,你应该知道的。”

“我想不明白,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还愿意替那些人效力?”

“我不替那些人效力,又能为谁效力?她答应我,我夺回天穹的控制权,她会帮助我的族群融入社会。”

“你别痴心妄想了,你那是与虎谋皮,你要是没有用了,那个人一定会杀了你。”她会杀了Jack么?伊莎贝拉也不知道。她今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幼稚。

“不必说了。或许,再见吧。”Jack仰起头,重新望向远处的高山。他知道,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他的身后,伊莎贝拉伏倒在草地上,无声轻泣。

苍茫的原野上,不知何时,开始渐渐有碎石遍布。零星几块大石杂于草间,在夜色中如巨兽潜伏。Jack忍受着脚下时不时传来的坚硬的硌痛,开始怀念被他随手丢弃的那双拖鞋。

登上一块高地,星空下,一片残破的景象出现在Jack眼前。这是一片广袤的废墟,废墟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高塔上似有火光跳动,歌声隐隐从上面传来。

Jack移步走近,踏上一条光滑的石道。石道两侧,切得四四方方的巨石、以及十数个破败的青铜雕塑不知被何人随意弃置于地,掩埋于荒草之间。微风在废墟中欢快地奔跑,草木摇曳,温柔地拂过岁月和风雨在这些人工造物上肆意留下的伤痕。Jack驻足良久,心中若有所得,亦若有所失,一句“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涌上心头。他真切地感受到,有些诗句,穿越千年,依然能够持久地震撼每个愿意寻觅的心灵。

走过百步,石道两侧各现一池塘,斗大的气泡从池底翻涌而上,水汽缭绕,凑近竟是灼热无比。闷热使他不欲久留,他快走几步,奔向石道尽头。爬上数级石阶,跨过一道高不及膝的石门槛,他终于站到了一块平台之上。平台极宽极广,每隔数米便高高矗立着一根气势雄伟的石柱,似乎想要撑起那无垠夜空。石柱上雕刻的古老而精美的花纹,如水花层叠翻涌,几块青苔夹杂其间。他突然意识到这里以前应该是一座雄伟的殿堂,只是屋顶不知为何已经消失无踪。

走过平台,高塔已在眼前。那歌声也逐渐清晰,只听有人唱道:

新来者啊,在世界之中寻找中国

但在中国,中国已渺茫莫辨

唯见一群人不断追忆往昔

这里是昔日的天下之中

礼协古今,律通阴阳

德昌天地,仁抚四方

此乃中华文明的浩荡气象!

一代代强盛的帝国继起而立

兴衰万代,横绝千年

际天极地,罔不臣妾

往昔的豪迈,如今的蒿蔓

全世界曾对她无比向往……

中华只败于中华之手

长江奔流不回,尘世匆匆

古今之事,皆付笑谈

所有坚固的都已烟消云散

唯有飞逝者在与时间抗衡

爬上塔顶,眼前的景象让Jack微微睁大了眼睛:塔顶平台立着六根石柱,每根石柱之上都刻着一个女神像,神态表情各不相同,有的羞涩,有的大方,有的威风凛凛,有的温柔可亲。插在石柱凹槽上的火把将一切照得通明。石柱环绕着一个巨大的水池,一个小男孩的大理石雕像立于池边,撅着小屁屁,正在撒尿,一小股温泉水从他的小雀儿里面奔流而下,泻入水池之中。水池池壁之上也有几个狮子头出水口,从中不断涌出大股温热的泉水。一个男子侧着身子,正在水池里泡澡。他哼着Jack刚才听到的歌谣,朝Jack挥了挥手。

“你来啦!嘿,毛巾,接着!”男子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拉出一条毛巾,随手团了团便扔了过来。Jack下意识接住。“来来来,下来,一起泡泡,爬这么多楼梯,应该出了不少汗吧?”

Jack不动声色,将白色长衣脱下叠好,放于脚边。他慢慢入水,坐到男人对面。水高至腹,水温正好。一个狮子头出水口对着他的脖子不断喷出温泉,他感觉浑身舒展,疲累尽消。他回想那个女人和他描述过的“彼岸之人”,他是哪个?是压力山大?

“Jack老弟,我对你可是神交已久了。我是压力山大。”对面的男子笑嘻嘻,“别老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放轻松。你刚来这里,有些东西大概还不熟悉。意识的世界并不复杂,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通过想象变出来,比如刚才的毛巾。”

Jack闭目凝神片刻,之前被他弃置于草丛中的拖鞋瞬间出现在手中。“给力,这么快你就入门了。这块废墟下面是个火山,这水是地下的温泉,多泡泡,对你有好处。”

Jack心中有些疑惑:“这座塔这么高,温泉水怎么引上来的?”

压力山大闻言立刻掩耳,撒尿的小男孩雕像流出的水势甚至缓了一缓:“别说这些,不要纠结什么科学原理。在意识世界,你需要做的只是相信。你相信水可以从低处流往高处,水便能从低处流往高处;你相信大地是由乌龟驮着,这块大地就是由乌龟驮着。”他朝着远方的地平线努努嘴,远方地平线上突然升起一块巨大的阴影,远远望过去宛如巨龟的脑袋,“你现在若是要过去看上一眼也无妨,这块大地现在正由巨龟塔图因驮着呢。”

Jack一时不说话了。良久,他睁开双眼,说道:“你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可没有考虑这些。别担心,你在这里待久了,很多诀窍自己也能摸索得出来,我只不过提前告诉你罢了。好了,咱们再来聊聊意识锁的事情吧。”

“我刚才已经破了一个了。”浴池之中热气弥漫,对面压力山大的身影也迷迷糊糊。Jack被热气一蒸,思绪突然变得有些迟缓。

“伊莎贝拉来了没多久,你若是能破,也算正常。何况,你年龄不大,应该还保持着一颗童心,你去破她的意识锁,可以说是毫不费力。”

是一个女人指导我破了伊莎贝拉的意识锁的。Jack略微抿了抿嘴,但他不欲说破。面前的这个男人知道多少?那个女人没有告诉我如何破压力山大的意识锁。难道她觉得这不重要?

压力山大继续道:“我来和你讲讲意识锁吧。生物的天性和本能,构成了每个生物个体的基本意识,而作为单个生物个体的独特经历,则对于其本身的意识有着塑造和重构的作用。意识包含着我们的所有记忆、思维模式、想法,当然,还有物种天性以及本能。生物计算机还没有现世的时候,人和人的意识交流只能通过身体的言语和动作。

“但是天穹来了。天穹是在意识世界运行的。通过对人类脑波的采样,她将这个国家的计算士在意识世界联系在了一起。一旦进入意识世界,每个人的意识便存在相互影响的可能。目前来看,这种影响并不明显,毕竟,这么多大脑都忙着计算呢,没工夫做别的事情。但对于像你我这样,在意识世界还能保持清醒的人,我们一旦相互交流,意识便会不可避免地交融在一起。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我们的意识最终将互相融合,直至最后形成一个新的意识。这份意识既包含我,也包含你,我们会共同拥有它。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意识锁,这是我们每个人保持各自独立意识的最重要的防线。

“意识锁有很多种。你可以通过截取你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形成一个新的小意识。如果别的意识能够与这份小意识发生共情,那这个意识锁便算是打开了。伊莎贝拉的意识锁便是如此。”

Jack有些骄傲:“这样的意识锁不算高级。”

压力山大苦笑一声:“既然你已经破了一个意识锁了,就当你说的有道理好了。但阁下不妨换个角度想想,每个人的经历都千差万别,这导致他们对于同一件事情,看法很容易大不相同。何况,我们还有自己平时很难留意到的潜意识。就算是夫妻,也每每同床异梦。人永远不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Jack道:“照你这么说,我似乎应该为此感到欣喜?”

压力山大目光炯炯:“你之所以能破,因为目前的你,几乎完全是一张白纸。你出生在研究机构,每天接触的,大都是一些心无城府的科研人员,人和人平日相处的各种勾心斗角可以说是没有。其次,便是你年纪尚轻,保持一颗童心并非什么困难之事。再者,”压力山大笑笑,“若是有人指导你,那更是如虎添翼了。”

Jack一时语塞,低头沉默不言。压力山大继续道:“我们接着说意识锁。意识的第二种锁法,便是理念。你可以拿自己的理念形成一把意识锁,如果你能够与锁的主人有着相同的理念,打开这种意识锁也水到渠成。理念的涵义就极为广泛了,往小了说,可以是关于某些事情特定的看法,往大了说,可以涵盖一切,民族、国家、人生、理想,或者是人类的共同命运。比如说,人生的三大终极问题。”

“人生的三大终极问题?”

“是的,这三个问题是:你是谁?你从哪来?你到哪去?”

Jack眼角掠过一丝红光:“我是……”你们叫我猩猩人……我从中科院生物所来,我……我不知我当前往何方……

压力山大挥挥手,制止了Jack的思绪:“先别急着回答,各人生命阶段不同,答案自然也不一样。每个人来到世上的意义,都需要自己去寻觅。有些人期待别人破他的意识锁已经很久了……”

Jack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期待别人去破他的意识锁?这个人是个疯子吧?”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些人已经踽踽独行太久,心里肯定很寂寞吧。如果真的有人和他有着相同的理念,他能够把自己心里这么多年的所思所想倾诉给自己的知己,那么他心里应该是极为欢畅的。”压力山大随手变出一把长柄毛刷,惬意地挠着后背,“你要不要我给你变出一把毛刷来?”

Jack摇头。他仔细凝视着压力山大手中的毛刷,一把长柄毛刷很快也出现在自己手中。他轻轻刷遍全身,周身毛发在水中舒展漂动,宛如长在水池中的水草。“意识锁还有别的锁法么?”Jack问道。

压力山大道:“意识锁的第三种锁法,便是纯粹的意志或者精神。这个锁法我不了解,也没有尝试过,听说太耗心神。”

“那你是哪种?”

“我么?你何不妨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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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之上,两道人影盘膝而坐。微风摇动草叶,吹起两人的衣衫,露出各自胸前的肌肉。伊莎贝拉站在一旁,秀眉紧锁。

突然,两人同时睁开双眼,各自撑膝站起。伊莎贝拉突然感到一阵眼花,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面前的两道人影,仿佛突然变成了同一个人,熟悉,却又陌生。这股感觉稍纵即逝,她没有细想,快步飞奔至压力山大身旁,握住压力山大的手:“你怎么样?”

压力山大轻轻将伊莎贝拉拥入怀中:“我没事。”他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伊莎贝拉妙目盯着压力山大,努力想要看出什么东西:“你被他破了意识锁么?要是被破了也就破了,没事,我们还有无归,还有科尔特……”

Jack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受不了。他注视着压力山大,将一块红玛瑙纳入怀中:“原来没有火山,没有废墟,也没有温泉。我什么时候进入你的意识锁的?”

压力山大道:“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不必纠结于虚幻之物。”

Jack皱着眉头,重新打量压力山大,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你为什么……”

压力山大打断道:“不必多言,你该上路了。”

Jack瞪着压力山大。游荡在草地上的微风突然有了指引,变得狂暴,越过Jack的背脊向着压力山大涌去。伊莎贝拉心中不由得一惊,对上Jack的眼神,她感觉面前仿佛有一个金刚作势欲扑,不由得往压力山大怀里缩了缩。压力山大依然只是淡淡地笑着,他轻轻拍拍伊莎贝拉后背,屈身坐下,一只古琴出现在膝前。压力山大信手弹响:“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一行大雁划过天边,引颈高歌,与琴声相和。

狂风顿时消散于无形。Jack扭头,朝着那道弯弯曲曲的长河走去。一叶轻舟凭空出现在水边。他顺流而下,风中吹来他的清吟:“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