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河流,没有鸟兽,更没有人烟。
这里目之所及,只有黄褐色的贫瘠大地,它坚硬如铁,支撑起高耸入云的黑色群山,以及群山脚下的昏暗古堡。大地的边缘,是无尽的混沌虚空。
这是一个死寂的世界。这里没有一丝丝生的气息,甚至连风都没有。
——为什么这里竟是如此荒凉?是不是因为有人已经向这块土地里索取了太多,太多?
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怀清立于古堡中央一座尖塔之上,遥望远山,叹息。意识锁之中的怀清,恢复了现实中储晨的样子。双方既然都已知晓了对方身份,面容的掩饰也变得没有意义——这只会增加意识的负担。
她的选择不多,击溃科尔特的意识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至于击溃之后的事,击溃之后再说好了。
意之所及,她手中出现了一个火箭筒,抬手便是一发火箭弹射了出去。黑山在轰鸣中崩塌脱落。她继续数发火箭弹射出,眼前也不由得一黑。她感觉自己脑中如同开了音乐会,各色乐器毫无章法,一起奏响。她低首喘息,眼角扫过黑山崩塌下来的石块,突然有点疑惑:为什么它们变成代码消散于混沌?
怀清大叫:“科尔特,你的意识锁是怎么回事?”
黑山中传来科尔特的狂笑:“你发现了?哈哈,我找了几个程序猿给我编写的。我的意识锁之外,还有一层程序锁防护呢。”
怀清皱起了眉头:她精力有限,要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莫名其妙的程序锁之上么?Jack当初有遇到这个程序锁么?
科尔特笑声不绝:“你还要来么?你不来,我就过去了。”
怀清眼珠一转,高声叫道:“你再怎么叫嚣,你的意识锁不还是被一只猴子给破了?”
科尔特沉默了一阵,他的确不能接受被一只猴子破了自己的意识锁:“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话音未落,黑山仿佛树木被连根拔起一般,朝着山脚古堡倾覆过来,重重撞在古堡之上。
只听怀清一声闷哼,科尔特已经进入怀清的意识锁。
古堡之下,是一片连绵数十里的迷宫,无数块一尺余厚的花岗岩层层堆叠,砌成高达三米的迷宫墙。科尔特站在迷宫边缘,面前便是入口。
古堡尖塔上遥遥传来怀清的声音,相隔虽远,却依旧清晰:“科尔特,我俩都相互切磋过对方的意识锁,别忘了上次你是怎么出来的。”
科尔特当然不会忘记。之前那番切磋,他在怀清的意识迷宫之中挣扎到精疲力尽,差点崩溃。眼前的迷宫,道路循环往复,错综复杂。之前那次,他行不多时,一种厚重的压抑感便迅速走遍他的全身:两侧的墙壁似乎随时都会朝他倾覆,将他压在巨石之下。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个迷宫的规则。
这个意识锁的规则很简单:越靠近迷宫中心,你会变得越小。这不仅是方向和路线的指引,却更是最为恶毒的诅咒:当你朝着迷宫深处前行的时候,由于这个规则的存在,你开始变小,而你脚下的路程则逐渐变得无比漫长。在迷宫入口处一步即可跨越的距离,在迷宫深处却需要走上数千步。而当你费尽心力走过一段又一段路程,最终却发现眼前是一个死胡同的时候,那种精神上的打击会让你不由自主地狂叫。最令人崩溃的,是你拐过一道弯,已经看见了道路尽头的墙壁,但是由于你已经变得很小,视野受到限制。仅仅通过在路口拐角的观察,你并不能确定墙壁两边是否有路,你必须要走过去查看方能确定。前行还是后退,that is a question。你可以飞,但飞得越高,你的身躯也会变得越小,永远追不上两侧墙壁上升的速度。简而言之,你永远看不到迷宫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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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唯一的慰藉,是你退出迷宫的时候,因为身躯变大,路会越来越好走。这世上所有的道路似乎都是如此:探索之路总是漫长而充满惊喜,折返之路总是短促而索然无味。
科尔特似乎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道:“上次切磋之后,我一直在冥思苦想。在你的迷宫之中,不能依靠感觉,或许需要依靠直觉。有些岔路,我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身躯慢慢变大后,我就不敢走了,担心自己会离目标越走越远。世人都说退步原来是向前,可真的事到临头,甘心退出这一步的又有几个?何况,岔路众多,一个人又如何能够分辨自己该在哪个岔路退出这一步呢?”
怀清冷冷道:“你不妨现在就退出去。”
科尔特摇摇头,我还能退去哪里?我们难道还能退回从前,退回在天穹之下,饮酒欢笑的日子?
我们都已无路可退!
渊渟岳峙的气息从科尔特身上不断涌出,这一次,我将一往无前。他抬足,步伐缓慢而坚定。
过不数秒,怀清便惊叫起来:“科尔特,你……你是怎么回事?”她的意识清楚地感觉到,科尔特所到之处,迷宫的墙壁无不纷纷崩坏,碎裂如纸。没有了迷宫墙壁阻挡的科尔特,宛如一根锐不可当的长矛,直插迷宫中心的古堡。
科尔特哈哈大笑:“这还不是多亏了你?你把Jack送来,若不是他破了我的意识锁,我还不知道意识还有如此妙用。”
怀清眉头一皱,低声唤道:“小清!”一个身影从她背后闪出,一步便跨上尖塔窗台,宛如雄鹰捕食般迅速扑向身下的迷宫。过不多时,迷宫之中科尔特突然“啊”地一声大叫,空气中很快传来他的破口大骂:“贱人!老贱人!”
刚才从窗口扑下去的,是怀清的副意识。小清躲在科尔特前进之路上的花岗岩之中,趁其破墙而过心神稍分的间隙,将一把水果刀深深插入科尔特左侧腰间。科尔特虽然猝不及防,却也反应极快。一把匕首瞬间出现在他左手掌心,他随即握紧反手挥出。副意识本待搅动插在科尔特腰间的水果刀,一时不及将刀拔出,只好舍刀而退。只不过副意识退得稍慢,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啊!”怀清的主意识和副意识本来就是相连的,她们同时哀叫出声。怀清只感觉这一刀如水入油锅,在她脑海里激起无数惨烈的场景:她看到炮弹在自己头顶呼啸而过,在自己身前、身后炸响,她被气流掀到空中,重重落下;她看到身旁的战友突然失去了半边脸,而自己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血液从自己胸口破洞汩汩流出;她看到自己背着战友尸体,翻过一座白雪满覆的隘口,她牙齿上下交战,却感到浑身燥热;她看到自己漂在海里,躲在战友的尸体下面,几艘别国的巡逻小艇来回扫射,几颗子弹穿过自己的大腿、小腹……绝望、惊惶、痛苦,各种情绪瞬间涌入脑中,最深切的,是对于死亡来临的恐惧。她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趴倒在地,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副意识被科尔特踩在脚下,而科尔特正上下打量自己。她清楚(主意识)而又迷糊(副意识)地看到科尔特将深深插入他自己左腰的刀缓缓拔出,“哐啷”一声丢在自己眼前。她看到科尔特俯下身,手指捏住自己的脸颊,不断摩挲,耳边传来科尔特的亵笑:“这么漂亮,可惜了。你这是几岁的年纪?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主意识和副意识的联系突然中断,怀清惊讶地发现,自己失去了18到25岁的记忆。
她的副意识,小清,便是拿自己18到25岁的这段记忆截取出来的。
“啊——”尖塔上传来怀清的凄惨啼号,如母狼痛失幼崽,对月悲啸。
迷宫之中,科尔特看着眼前的女子在他脚下变得透明,慢慢消散,腰间的创痛让他眼角泛起一股冷意:意识锁之战,本来就应当你死我活。
怀清强撑着重新站起,对上了科尔特远远投来的轻蔑目光:“没想到你把自己在战争中出生入死的体验融入意识,做出了一把意识刀。”原来Jack就是这样被科尔特一刀杀了。
科尔特咳了数声,擦了擦嘴角:“只可惜有些人生来娇生惯养,经不起我这出生入死换来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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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基地
Rose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在梦中,她看见了一个明丽的少女,自己正从她身上取出一块紫水晶。女孩说:“你这是在与虎谋皮。”我知道,Rose告诉她。女孩没有回答。
她又看见了一个不羁的少年,自己和他一起在一个大池子里面泡澡。少年和她讲说意识锁的原理,最后还主动扔给自己一块红玛瑙。想到一起泡澡的情景,Rose脸上不由得发热。
随后,她看见自己和一个小和尚并肩走入一座古寺,并参与施舍。一个慈祥的僧人,盘膝坐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讲说天下大势。自己则跪坐于僧人面前,说出一串令自己也感觉讶异的话语。僧人含笑点头,递过来一块鹅卵石,对自己细细叮嘱:“前途艰险,望君珍重。送君一物,或许有用。”她注意到鹅卵石上似乎沾着什么东西。
最后,她看见了一个高瘦的男子,自己正从他脑门中取出一块琥珀。男子神情凶恶,口中喃喃。画面戛然而止,她也随即醒了过来。
Rose仔细打量周围。身侧的舱壁上,大大小小的文字闪烁着各色光芒。迷惘很快过去,她回想起来了:自己已经到了“蟾宫”基地,这里是中华号上天穹二号的休息舱。
自从Jack给了她一份记忆之后,她就一直昏昏欲睡。现在,她终于睡醒了,她感觉身上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而且,她知道有很多事情正等着她去做。
她希望自己还有时间,还来得及。她从休息舱中钻出,沿着休息舱外的梯子轻快地爬下来。中华号上配有重力模拟系统,但重力比地球略小。她手脚并用,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站在地板上,Rose抬头仰望,只见一个个纯白色的休息舱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开去,如蜂巢般紧密排列,而她的一部分小伙伴则正在这些休息舱中呼呼大睡。
Rose转身离开。休息区的大门在她面前自动打开,她迈步而出,差点撞上一个身着灰绿色军装的人。她后退半步,抬头看向那人,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人领口的一块亮闪闪的小东西上。她定睛看了看,发现那亮晃晃的东西似乎是一个人的头像,肥头大耳的——虽然从没有人和Rose提过“品味”这个词,但她觉得一个人在自己领口别上这种东西真是难看极了。那人手里拿着电击枪,居高临下,从头到脚扫视了Rose几番,鼻腔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随即转过眼,趾高气扬地踱着慢步,继续巡逻。
Rose深吸一口气,低头绕开那人,继续前行。她感觉那人有如实质的目光似乎一直尾随着自己,弄得自己后背肌肉僵硬。每段路都有个穿灰绿色军装的人把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她路过天穹二号的娱乐室。娱乐室内,十几个猩猩人或休息,或嬉戏,或争夺香蕉,一个个窜上窜下,玩得不亦乐乎。三个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站在娱乐室外,一如既往地观察着、记录着,却没有了平日的相互言笑。她不动身色地从他们身旁经过,进入天穹二号的控制室。
控制室里的马慕比往日矮了两个头不止。他点头哈腰,看样子恨不得跪倒在一个坐轮椅的人面前。坐轮椅的人不停地“哼哧”喘气,听着像是一头猪在进食。Rose匆匆瞟了一眼,她觉得那个坐轮椅的人似乎有些眼熟,随即恍然——她一路过来已经看过这人的头像不下十次!十几个天穹二号的工作人员各自盯着眼前的屏幕,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位军人和一位丽人站在坐轮椅的人身后,只有军人注意到了Rose。他盯着Rose推开控制室的侧门,目送她进入天穹二号的动力室。
两排猩猩人躺在Rose面前,闭着双眼,头盔盖住他们的脑门。他们就是天穹二号源源不竭的动力来源。远处,还有更多的床位尚未启用。Rose找了一张空床躺下,床头小门打开,一只头盔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缓慢地罩在Rose的脑袋上。
Rose闭上眼,左手紧紧握拳。她的拳心是一根从Jack身上取下的毛发,仿佛还带着Jack的体温。Jack,帮我,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她从一个布满鹅卵石的水潭里冒出头来。这是……这是哪里?水潭旁,一棵松树茁然生长,一小片草地向着四周延展开去。Rose盯着那棵松树看了两眼,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她记起来了,她出生、长大的生物所外面也有一株一模一样的。稍微长大一点后,她和Jack被允许在外面玩耍,但不能远离生物所。于是,那棵松树和松树下的草地成了他们的乐园。她还记得她和Jack曾经无数次攀着松树爬上爬下,在无止境的追逐和打闹中,他们的手指抚遍了这棵松树的每一寸树干,他们的脚掌踏遍了草地上的每一株青草。那时候的他们,感觉每一块坚硬树皮背后,都藏着这个世界最隐秘最深邃的秘密,拨开每一株青草,都能够打开一扇通往最微小世界的大门。
只是,Jack,现在你在哪里?Rose想起对自己千依百顺的Jack,想到两人前天还能够开心地一起玩耍,如今却已经相隔万里,不由地跌坐在草地上,痛哭失声。
“姐姐,你为什么哭啊?这块手绢给你,你擦擦脸吧。”
Rose愕然抬头,擦去眼前的朦胧后,她看到自己面前赫然站着一个小和尚:“你……你是谁?不……呃,你是小猫?”
小和尚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我叫大熊猫,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喊对过我的名字呢!我很小么?”
Rose本来就感觉心里空了一块,难受极了。现在,自己眼前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她不久前还在梦里见过,她的痛苦稍微减轻了。但她依然非常疑惑:“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是我的幻觉?”
小和尚耸耸肩:“其实呢,我也很想问这个问题。我……我一觉醒来,发现师父没有了,寺院也没有了,湖嘛,变成了这么一个小水潭,”他跳进水潭里,用脚踢着水底的卵石,“连洗个澡都嫌小。”几块紫的黄的石头从他怀里滑出来,噗通噗通掉进水潭里。
Rose眼尖,她认出那正是梦中的自己从别人手中取得之物:一块紫水晶、一块红玛瑙、一块琥珀,还有一块鹅卵石。她迅速扑过去,从水潭中捞出紫水晶、红玛瑙和琥珀,只是那块鹅卵石已经混杂在一堆鹅卵石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小和尚凑过头来,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Rose没好气道:“从你自己怀里掉出来的,你难道不知道?还有,我命令你把剩下的一块鹅卵石给我找出来!”
小和尚为难道:“这……我不知道哇!这几块石头莫名其妙就在我怀里了!我都没看清它长什么样子,怎么帮你找!”
Rose娇横道:“我不管!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要听我的命令!”
小和尚恍若未闻,他肚子咕咕叫起来:“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Rose一把揪住小和尚的耳朵:“找不到那块鹅卵石,不准你吃东西!我现在还有事,先不和你扯了。要是我办完事回来看不到那块鹅卵石,仔细你的皮!”
小和尚顿足:“师父,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呀!我不过是念经念到一半睡着了,你为什么就不要我了?我……我再也不敢偷懒了!……你之前说的话都是对的,你和我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真是一点都没错呀!”他大呼小叫,但Rose心中有事,静坐一旁,手中各种操作,不睬他了。
她通过天穹二号连接上了中华号的数据库,一个新奇的世界在她面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