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奔流,水面渐渐开阔。黑山已是越来越近。
河水两岸皆是茂密的芦苇,透过芦苇的间隙,Jack可以隐约一瞥岸边深深的树林,与起伏的草地。芦苇中时不时传来清扬欢快的鸟鸣,令人思绪平展而舒畅。Jack躺在船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与压力山大那番交手过后,他的思绪纷乱了许多,从未体验过的味觉、触觉,混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时不时在脑海中飘荡。这该不会是破了意识锁的后遗症吧?只是……
就拿嘴里这根草茎来说吧。刚才自己有些百无聊赖,心里莫名其妙便泛起了一个“嘴里要是能叼一个东西就好了”的念头。还没等他意识到这个念头是如何产生的,一支香烟便出现在了自己两指之间。他心中慌张,赶紧将香烟扔在水里。似乎有人告诉过他香烟是不好的东西,若是唐阿姨看到他拿着一支香烟,肯定会恼怒不已……
只是事后想起,他隐隐觉得,自己以前,似乎并不知道香烟这种东西。科研所没有吸烟的人呀!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吸过烟,那自己怎么知道香烟的呢?可当香烟出现在手上的时候,有一个念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是香烟。扔掉香烟后,一种淡淡的焦虑感涌上心头,慢慢地,这股焦虑愈发强烈,提醒他嘴里必须含着什么!啊,这太令人抓狂了吧!他突然想起科研所一楼庭院的青草味,一根草茎随即出现在他嘴边。他牙齿胡乱咀嚼了几下,焦虑稍解。
躺在船上的他通过天穹,先看完了唐诗三百首,又读完了宋词三百首,随后又读明清小说。读完明清小说,又开始读古典文学、历史社科。那个女人似乎是养鸭出身,将Jack当作一只待宰的肥鸭,努力往他嘴里填着各种文字饲料。前方开始传来流水轰鸣,一开始尚不清晰,但随着小船不断前行,轰鸣声也逐渐变得高昂。Jack挖着鼻孔,随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他意识到前方似乎隐藏着危险,是瀑布!他拉过一根船桨,迅速划动。小舟冲进芦苇荡,惊起数群水鸟。进入芦苇荡后,水势稍缓。刺舟随波,行不多远,大河左侧突然出现一条水道。Jack不逞多想,随即沿着水道划了进去。流水的轰鸣在脑后渐行渐远,前路豁然开朗,一片大湖出现在自己眼前。离湖畔不远的树林之中飞出几只屋檐,与水色相掩映。“当!当!当!”钟声响起,惊起一滩鸥鹭。
弃舟登岸,重新踩在坚实的大地上,Jack不由得多了几分安全感。密林边缘,一只小鹿探出头来,痴痴地与Jack对望半晌,转身跑了。河畔芦苇摇曳,夹杂着几株香蒲。草丛之中,一条小路若隐若现,想是平日也有人穿行。沿着这条河畔小路,Jack慢慢向着钟声响起之处走去。
“阿弥陀佛,施主,借过借过。”Jack转身一看,一个胖乎乎的小和尚已经从自己身旁窜过去。只见他鼻翼翕张,几条汗水从他圆圆的脑袋上不住往下流,划过热得通红的小脸蛋,掉落地面。他扭头朝Jack双手合十略施一礼,脚下却不稍停,继续朝前奔去,几个转身便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之中。
Jack见他走得匆忙,本来想问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不禁摇摇头,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行。根据刚才遇到压力山大的经验,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进入他人的意识锁之中了,保持充足的体力才能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嗯哼……”前方不远传来一声闷响,Jack快走几步,走近一看,只见那小和尚趴在地上,一时还未爬起来。原来河畔小路,总不免有几处湿滑,那小和尚恰恰一脚踩在那湿滑之处,加之跑得匆忙,脚下一溜,便摔了个狗啃泥。
Jack走近将那小和尚扶起,打量小和尚几下,问道:“是你么?”
小和尚不明所以,皱眉道:“什么?”
Jack听他回答,一时有些不确定。破伊莎贝拉的意识锁,至少有个小伊莎贝拉做指引,破压力山大意识锁的时候,也只是面对压力山大一人,需要面对的对象都极为明显。如今自己应该是处于一人的意识锁之中,却似乎遇到了一个茫然无知的小和尚。
小和尚不知Jack心里有恁多想法。他随手扯下身旁几片草叶,将身上手上的黑泥擦了擦,瞪着左膝盖擦破的皮,愁道:“唉,今天怕是赶不上了。”
“小师傅,你要赶什么?”
“吃午饭啊。钟声响三下,是吃饭的意思。唉,我那帮师兄弟啊,一个个念起经来就打瞌睡,看到吃饭就来劲,我再不去,只怕就被他们全吃光了。“
“小师傅,这路有些地方湿滑难走,还是小心一点为妙,你再摔一跤,那烂泥只怕就能吃饱了。”
“呸呸,你这烂人,不说好话。”小和尚朝着地上吐口水,“你从哪来的?是从山脚下面镇子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里还有个镇子?”Jack略微吃惊。他四顾都是密林,没想到密林里面还有个镇子。
“看你这么说,那应该不是从那镇子里过来的了。那镇子在瀑布下面呢。你是从河的上游过来的?”
Jack点点头。小和尚脸上泛出惊喜:“你真是从河上游过来的?不骗我?哎,我们边走边说。河的上游是哪里啊?我曾经沿河而上走了三天,也没遇到个人,啥都没看见。”
“你沿河而上做什么?”
“探索啊。我就想看看上游有什么。”
“上游……上游你可能会看到一块废墟,石头堆砌的废墟,废墟里面有温泉。”
“废墟?温泉?我从没见过什么废墟,离这里多远?”
Jack心中略微估了估,自己刚才乘船顺流而下,在河中漂了半个小时总是有的:“你沿着河,走上半天应该就到了。”
小和尚满脸疑惑:“这么近,我怎么从没见着过?”
Jack想了想,道:“可能需要一定机缘。”
小和尚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师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大概就是指的这个了。”他继续不依不饶:“那废墟再往上呢?”
“再往上?再往上,应该算是一块高山草地吧。过了高山草地,你就到了大地的边缘了。”
“大地的边缘?”小和尚瞪大了眼睛,急急问道,“那,那边缘外面呢?”
Jack想起了压力山大的话:“你要是趴在大地边缘往外看,就能看到一只大乌龟,驮着这块大地。”
小和尚低着头呆呆走了半响,抬头道:“那看来下次我要带一捆绳子了。”
“带绳子?”Jack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呀,我要是到了大地边缘,怎么可能不下去看看呢,所以要带一捆绳子吊下去。”
Jack不由哑然失笑,看来这小和尚念念不忘要去看看世界的尽头。他不欲接着这个话题:“小师傅,你刚才干嘛去的?”
小和尚脸红了红,道:“我刚才去镇里化缘去的。”他拍拍肩膀上扎着的小包,“这山路走得可累死我了。要是咱家的庙就在小镇上那该多好呀!出了庙门,就可以请别人施舍斋饭了,吃完回来,还能甜甜睡上一个回笼觉,睡醒了又可以去化缘。你说对不对?”
Jack微微一笑,这小和尚刚才满心想着去世界的尽头,现在又满脑子偷懒:“你可以和你们主持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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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小和尚不说话了。转过一个弯,那片被树林遮挡的寺院便出现在两人眼前。小和尚想是挂念寺中午餐,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分。Jack一边走,一边打量:寺院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没有山门。迎面是个小亭子,亭子里挂着一只不足一米高的铜钟,刚才的钟声想必就是它发出来的。过了亭子,便是一座木桥,桥下山泉流淌,几条大鱼在水中若隐若现。木桥之后,便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西侧塑着一尊大佛。大厅四周无墙,仅数十根柱子撑起整片屋顶,林间的微风在大厅中流转。几位僧人正坐在大厅一侧,身前饭钵空空。一个老妇迎上前来,口中不住唠叨:“小猫小猫,大家左等右等你不回来……”
小和尚嘟着嘴:“徐姨,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叫小猫,我叫大熊猫。”
徐姨随口应了:“好的好的,小熊猫。”她目光转向Jack:“啊,这位想必就是方丈说的贵客了,大家一直在等您呢。”
Jack微微一愣:“您知道我要来?”
老妇笑道:“方丈和老身说过了,今日有贵客要来,老身便多预备了一些斋饭。您这边请。”小和尚见自己莫名其妙被晾在一边,便气嘟嘟地在一帮师兄弟旁边坐了。Jack则是被老妇引至大厅中央。老妇朝Jack微微一笑,示意他在此稍待片刻,转身向着厅后走去,消失在林中。
Jack四顾打量。大厅之外树木幽深,只能看到数间小屋藏于树荫之下。正自疑惑间,林中已快步走出两男子两妇人,手中各提着一只桶。“当!当!当!”钟声再次敲响。那几位男子妇人已走至大厅中央,在Jack身旁排成一行跪下,桶放于脚边。徐姨拉着Jack站至队尾,也是双腿并拢跪坐于地。Jack只见队伍第一个桶中盛着米饭,其余桶中则各盛着青菜萝卜豆腐等素菜。脚步声传来,Jack循声望去,大厅一侧已依次走来三位僧人,手中各持一饭钵,朝着大厅中央缓步行来。小猫则与他的师兄弟排成一排,跟在三位僧人之后。领头僧人行至一人面前,那人便从桶中舀出米饭或菜肴,置于僧人钵中,随即磕头行礼,僧人亦低头回礼。Jack看在眼里,待僧人行至面前亦如此做了。小猫行经他面前时,他往小猫钵中盛了一大勺萝卜。小猫乐得眉开眼笑,回礼的时候把腰弯了又弯。
施舍毕,诸僧在大厅一侧重新坐定,各自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诵经毕,众僧进食。徐姨将Jack引至僧人旁边一张桌上坐下,五人从桶中各自取食。大厅中无人言语,仅闻各人进食之声。Jack在这种环境下,也不敢随意发出声响。他一边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前的饭菜,一边悄悄地打量那三位领头的僧人。领头那位僧人想必是寺院方丈,只见他身材不高,圆圆的脑袋,尖尖的下巴,挂着淡淡微笑的脸上双眼炯炯有神,令人看着心中便泛起欢喜。方丈左侧僧人则是满脸严肃,黑黑的脸上皱纹如刀刻。右侧僧人背对着Jack,只能看见其身材硕长。
破意识锁的关键,想必是那个方丈?Jack暗想。只是大厅每个人都严肃而守矩,他虽然知道自己处于意识锁之中,一时却也不想破坏某种庄严的气氛。
食毕,徐姨将Jack引至厅后。只见厅后几根竹竿首尾相接,将山泉水从远处引了过来。各人将自己碗筷洗净,送至林中厨房。Jack回到大厅重新坐下,他告诉自己,应该行动了,可身旁诸人均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僧人一个都不见,连小猫也不见了踪影。
又听得一声钟响,众僧再次回到大厅,于厅侧各取一蒲团坐下。之前见过的黑脸僧人坐于大厅佛前,带领众僧做功课。“施主如有意,不妨去湖边走走。”Jack回头,看见徐姨静静立于身旁。他略一颔首,便往湖边行去。
行至湖边,便见着了方丈。方丈微微一笑,示意两人沿湖而走。湖畔微风轻拂,虫声清脆,僧人念经之声随风飘荡,若有若无。Jack道:“方丈可知我为何而来?”
“不要急,随我走走。”方丈行得极慢,停顿许久,方踏出一步,身子缓缓跟上,待得身体平稳,方踏出下一步。Jack几步便跨到前面去了,不得不停下来等他。如此几次,他便也放慢了步伐,和方丈并排而行。方丈淡淡看过来,眼中似有笑意,意甚嘉许。
绕湖行半周,两人已离寺院甚远。沿湖坐下,方丈道:“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呼吸。”两人盘膝静坐半晌,方起身继续走。这次却没有之前走得那么慢了。
方丈道:“我这辈子,一直想为自己找个归处,如果可以,也为身边的其他人找个归处。”
终于进入正题了,Jack暗想:“那你找到了?”
方丈黯然:“没有,我只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顿了顿,“我在外面找不到,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试着在自己的内心寻找一个归宿。幸好在这个时代,我们的内心还属于我们自己。”
“所以你创造了这里?我觉得这里挺好。你们中国人就喜欢隐居,遇到不喜欢的世道就躲起来。”
“为什么要分你们我们,难道你不是中国人?”
“不,我不是。哼,你不用假惺惺来骗我。有些眼神我见过。”
“哦,哪些眼神?”
Jack摇了摇头,似乎想把不好的记忆晃出脑海。“不说这个了。”
“那你觉得,我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Jack瞪了方丈半晌。
“你不必懊恼。在我看来,你出生在华夏这片土地之上,受中华文明熏陶,已经是个中国人了。”
不,我不是。Jack心中大叫。“我是猩猩人。”他低低道。
“你知道,如今我们这个社会,人与人接触不多,一个人不需要与其他人接触,也能活得很滋润。何况,若是别人只听得到你的声音,见不到你的相貌,并不会知道你是猩猩人。”
“你是说,我们完全可以在你们的社会生活下去?”
“是的。”
“那终有一天,你们会接受我们么?”
方丈看了Jack一眼,神色悲伤:“可能不会。人的观念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可能需要数代之久。而且……”而且,人们对于像自己却又不是同类的生物会更加痛恨。
Jack低头不语,那个女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我们还是办正经事吧。”
“这么迫不及待?”
“是的,时间久了,我怕忘了。”这该死的女人,往我脑子里塞了一堆东西,也不管我吸收得了吸收不了。
“好,那我们继续。你对于目前我们的社会情况是否有所了解?”
Jack点点头。
“世界的局势呢?”
“我可以连接到中科院的网络,要了解也是可以的。”
“那么,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你是否了解?”
Jack乜着眼,“老头,你想说啥?”
“在你眼中,历史有什么意义?”
“历史的意义?”Jack努力回忆。科研所的王老头给他们上过课,但也不过只是让他们记住一堆历史事件罢了。“我觉得没啥意义,就一堆破事情。王老头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王老头?”
“嗯,我们历史老师,给我们上过几节课。”
“好吧。”方丈点点头,“历史是我们前人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研究历史的意义,在于指导我们探索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你们王老师都和你们讲了什么?”
“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社会主义发展史。据说这叫新四史。”
方丈半晌不言语:“看来你们王老师说得没错,这段历史的确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他没想到科研所别的不教,居然给猩猩人教新四史——这大概是大统领的主意。熟读新四史的猩猩人,会死心塌地地拥护大统领吗?
“那你研究历史?”
方丈点点头。
“那你研究出什么结果了么?”
“这个……这个问题未免太大。”
“那好,那你觉得人类未来会如何发展?”
方丈不由得有点泄气:“我二十多年前就有了判断,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我期待的一直没有来。”
“那是你判断错了?”
“不,历史学家只能对于某些趋势作出预测,但趋势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由量变产生质变,则只能大概估计。何况,情势也一直有所变化。我当初的预测是五到十年之后,结果拖到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哈哈,你预测也太不准了吧!”
“哼,还不是因为生物计算机横空出世!”方丈心中略有忿意。
“你这是在为自己的错误找理由?”
“……不说这些了。你既然来了,咱们不妨来一起推演推演未来。”
“你预测的都是错的,有什么好推演的?”
“难道你不打算破我的意识锁?”
“呃。”那女人要求自己破所有“彼岸之人”的意识锁,也和他说过,有个叫无归的,是个老和尚。可究竟要如何才能破无归的意识锁呢?那个女人对此只字未提,只是塞了一堆书在自己脑子里。
“要推演未来,首先需要了解过去。但对于现在的你,只怕并不能完全了解历史,毕竟你只上过几节奇妙历史课。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完全了解曾经的历史,我们只能站在我们所处时代的立场去解读过去曾经发生的某些事件。”
“老头,我现在就可以去读。我已经接入了天穹的主机,历史还不是全部就在我脑海里?”
“别,别这样。你接入天穹,读得再多,也不过是夹生饭。所谓的新四史,里面也有值得研究的地方。我们就这么聊聊吧,看看你的王老师都教了你什么。”
Jack一时有点讷讷,方丈察颜观色:“你该不会上课的时候都在睡觉吧?”那个王老头肯定也没好好教。
Jack道:“我哪知道今天居然会用上!”
方丈仰天长叹:“唉,那就不去管新四史了。我和你讲讲别的。目前世界上的主要冲突,总知道的吧?”
“你是说美国和中国?还是美国和伊斯兰?”
“我们是中国人,当然要优先关注我们自身。美国代表西方文明,它的的价值观崇尚民主自由平等,这个你们王老头讲过么?”
Jack摇摇头:“王老头没讲过……”
方丈两道寿眉耷拉下来,大摇其头:“中科院那帮龟儿子,难道要我来帮你们教学生?”
Jack继续道:“……但是我知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
“孟阿姨要去美国访学,她和我讲的。”
方丈半晌说不出话来:“你口中的孟阿姨,是逃到美国去的孟丽媛吧。她既然和你说过,那也好。”方丈顿了顿,继续道:“再说说我们自己吧。我们中国代表中华文明,东方文明。你在我们这块土地上也生活了那么十几年了,饭也吃了屁也放了,你说说,我们的价值观是什么?”
“喜欢当奴隶?”
方丈心中勃然大怒,随即讪讪笑道:“你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中华文明的核心,是儒家思想,而儒家思想的本质,在于仁。”
Jack看了方丈一眼,欲言又止。方丈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得对。其他国家的人看我们,只怕也都是这么想的。不错,喜欢当奴隶。我们从几千年前就开始当奴隶了,这么多年当下来,我们都忘记站着是什么滋味了。我们中央集权的政府运作了几千年,大部分时候还是当时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从这个角度看,你敢说集权不好么?我们每个人都特别善于做良民,做顺民,整个社会都是如此的风气。但是在皇权社会,每个人扮演好自己的良民角色是有必要的,因为生产力水平就摆在那儿,能接受教育的毕竟少数。要是有什么大事,还是要交给皇帝交给官员去处理。毕竟,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没有多么高的见识。可到了如今这个时代,依然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让别人来替自己打算,真可谓是自甘堕落,害人害己。但是,某些习惯历经多年,依然有着强大的惯性。普通人依然习惯位高权重者为他们自己做决定,逆来顺受的性格始终保留在他们身上。”方丈愤愤不平,“弄到后来,我还是高估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忍耐力啊!好了,你来说说,现在这两种文明碰撞到了一起,接下来,该怎么发展?”
Jack猝不及防,张口结舌:“又……又要做题?”
“要是你是我手下的小和尚,我真想拿木鱼敲你。”方丈一脸无奈,“这是和我们每个人都切身相关的事情,中美冲突造成的漩涡你我皆不能幸免,这你也想偷懒睡觉?”
“这个……我对美国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要么我现在去看书,要么,你要不和我讲讲?”
方丈叹了口气:“那好吧。要讲美国,就要讲西方文明;要讲西方文明,就不得不提到古希腊。西方文明发源于古希腊。古希腊地理条件不比我们中华大地,那里山特别多。早期人类建造的村庄慢慢发展,扩大成为生气勃勃的城邦。但因为多山的缘故,城邦彼此间较为隔绝,不容易被某个实力强大的城邦控制。这便是民主制的基础:大家谁都奈何不了谁,那么只好坐下来一起商量事情了。古希腊文明后来衰落了,但文明的种子依然慢慢向西发展,从古希腊,到马其顿,到古罗马。古罗马最后统一了地中海沿岸,结果在凯撒、屋大维手里变成了独裁统治。”
Jack问道:“民主为什么也会转变成独裁?”
方丈道:“还不是因为人民不争气!罗马共和国到了后期,人民贪图享乐,民众的选票待价而沽,政局腐败,整个就是一个无政府状态。他们已经不适合民主政体,而需要某个人的专制来结束那个混乱局面。你别惊讶,民主和专制本来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硬币翻过来翻过去,就是人类的历史。孔老夫子说过,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那个时候,罗马的公民皆不可使,那就需要一些大豪杰大英雄,拿点手腕出来,带着这个国家前进了。”
Jack低头想了想:“您继续。”
“接下来嘛,罗马帝国的各种分分合合,还有打仗的事情就略过好了。西罗马帝国灭亡了过后,西方文明进入一段漫长而黑暗的中世纪,直到文艺复兴。葡萄牙和西班牙的船队在这个世界的大洋上开始了他们的探索,这两个国家也先后建立其各自的海上新帝国。不过这两个国家之所以兴起,只是因为她们兼备有利的地理位置、航海技术和宗教动力,它们没有经济实力和经济动力作后盾,所以很快就衰落了。荷兰继起,但也很快衰落,直到英国建立起他们的日不落帝国。我说了这么多,你记得住?”
Jack道:“我一边听,一边通过天穹搜集资料,你继续讲大概就行,没事的。”
现实世界中,实验室的显示器上显示正在Jack迅速地读取世界历史目录下的所有文件,从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到塔西佗《历史》,到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储晨盯着显示器,若有所思。Rose则在另一边的实验室中坐立不安。
回到意识世界。
方丈继续道:“好。现在讲到美国了。美国也算是个异数,那块土地除了技术落后的美洲原住民以外,还没有被其他人开垦过。那帮清教徒继承了英国带给她的优秀制度,加上吸收了欧洲大陆启蒙运动的思想,制定出一种建立在个人权利的基础上的切实可行的政体。而且,她还没有什么历史包裹和负担。很快,其经济增长之快,超过所有欧洲国家。”Jack听到这里,眼睛不由亮了一亮。方丈继续说下去:“加上欧洲大陆上打了两场战争,祸延世界,这两场战争把美国变成了世界上各方面实力最为强大的国家,其霸权差不多延续到现在,将近百年。”
Jack问道:“从古希腊、古罗马,再到英国,这些国家曾经因为拥抱民主制度而辉煌一时,可一旦衰落后,为什么就再也无法重拾往日的辉煌了呢?”
方丈思索良久,回答道:“此中原因很多,不可一概而论。”
Jack又问道:“你说西方文明叫做西方文明,是因为这个文明一直往西传播发展的缘故么?”
方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叫法,但你说的这个文明传播的方向却也没错。大概十几万年前,史前人类在新月沃地分道扬镳,一支向西,一支向东,各自发展,都建立起了了不起的文明。如今,这向东、向西发展的两个文明终于在地球的另一边碰撞到了一起。这便是当今世界形势。”
Jack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吧,咱们儒家思想不是讲包容么?我们把西方文明吸收进来,不就好了?”
方丈冷笑道:“你想吸收,我想吸收,他也想吸收,难道我们人人都不想吸收么?”
“吸收不了吗?”
“吸收自然可以吸收,我们吸收的也不少了。我们讲社会主义,不就是从西方传来的?不也被我们吸收了?改革开放,不就是社会主义为体,资本主义为用?”
Jack一时讷讷。
方丈道:“你读过新四史,难道没点想法?”
“你是说……”
“我们的确吸收了不少西方的东西,却始终是拿来主义。什么办法好用,那就拿来用,但这个办法精华的地方却不是那么容易学到的。说到底,还是历史负担太重!”
“历史负担?”
“是的,我们的文明历史悠久,听上去惹人羡慕,可历史越悠久,我们所担负的,也就越重。历史上我们大部分时候都是世界第一,结果近代各种挨揍,我们心里怎么能不憋着一口气?其次,就是我们近代还走错了路。我可不是说社会主义不好,在那个年代,也只有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能够调动最广大的农民。只是,新中国成立起来了,想一步跨进社会主义,那就是痴心妄想了。没文化的人,就是容易犯这种错误。前人犯的错误,后人要改更麻烦。所以后人改来改去,改成如今这副模样。你看,吸收了太多不消化,肠梗阻了。”
Jack想了想,道:“既然吸收走不通,那……那就只好通过战争了吧?”
方丈皱了皱眉头:“别动不动就喊打仗,劳民伤财!战争的作用,主要还是在于加速变革的速度,而非激发变革本身。我们到了变革的时候了么?怎么变?向哪里变?你得说出个道道来。”
Jack咽了口水:“这个,前几天,大统领不是攻打台湾了么?台湾属于世界民主力量的一部分,美国人既然自诩是世界民主的领导力量,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好,”方丈赞许地笑笑,“那美国人为什么到现在依然没有动静?”
“美国人现在正为自己国内的事情焦头烂额呢。美国社会如今割裂为老美国人和新美国人两派。老美国人指责新美国人抢了自己的饭碗,自己没法安身立命。新美国人则指责老美国人天天好吃懒做,没有任何贡献。矛盾日积月累,从三十年代开始变得无法调和。那时候美国收紧了他们的移民政策,新美国人再也拿不到绿卡了,只能拿到工作签证。不仅是他们,对于他们在美国出生的后代也是如此。这些在美国成长起来的移民后代,始终得不到美国的承认。虽然美国号称人人平等,但在老美国人眼里,新美国人不过是二等公民。这两帮美国人闹了这么多年依然不肯消停,政府都快要瘫痪。对于中国出兵台湾这件事,美国目前还是以观望为主,毕竟,台湾也没有立刻败下阵来。”Jack顿了顿,“您看,他们美国要是再闹下去,是不是会分裂成两个国家?”
方丈嗤之以鼻:“分裂成两个国家?美国又不是印度和巴基斯坦。把美国整合在一起的力量依然存在,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国家的整合之力。”
“方丈大师,您看美国如今这么乱,是不是非得来一个独裁者,才能够将两派重新整合起来?”
“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刚刚胡思乱想,觉得中国和美国的领导人要是换一下,或许会蛮好玩的。”
方丈笑了:“你这么说,却也没错。美国如今分成两派,表面上是民主,但是民主已经无法解决其内部问题,如要解决,只能靠一个强有力的独裁者,才能够压制所有反对的声音,带领这个国家重新前行。所以说,民主到了极致,便是一团散沙,专制便欲破土而出。而中国虽然一党独裁,或者说,一人独裁,但呼唤民主的力量却与日俱增,成为大部分人的共识。专制的极致却成了孕育民主的土壤。正如我刚才说的,民主和专制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而什么样的人民也恰恰对应了适合他们的制度。”
“这么说,民主和专制,并没有优劣之分,只有适合和不适合人民?”
“正是如此。”
听了这番话,Jack不由一时陷入沉思。方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刚才在想我的族群。”Jack眼珠一转,“虽然美国顾不上台湾,但台湾却也一直没有打下来,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吧?”
方丈微微一笑:“那是大统领踢到了铁板。大统领想依靠打下台湾再次树立个人无边威望,使得他在国内更加无人可以取代。这样他悄悄离开地球进军太空便会多几分底气。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台湾一直未能打下,黑洞返老还童的秘密又被公布于众,大统领在军方和民间望实俱损,只怕已经心急如焚。”
Jack疑惑道:“我看那封信上说大统领是不会回来了,要在太空建功立业?”
方丈道:“我看不会。大统领一生谨慎,岂会不留后路?而太空在他心里,依然是危机四伏之地。若非有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大统领是绝不会离开地球的。”
“这么说,您认为,大统领离开后还会回来?”
“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都对土地怀有极深的感情,大统领也不例外。大统领此举,无非是效仿秦皇汉武,求长生罢了。”
Jack一边思索,一边缓缓道:“大统领一来一回,至少十多年光阴转瞬即逝。他怎么保证他回来还能继续掌权?”
“别忘了,他还带走了一批顶尖科学家,他要保证中华号上的科技发展速度和原先大陆一样。只要把核心科技捏在自己手中,留下来的人还能翻了天不成?那帮科学家大多都有点年纪了,返老还童这样的好事,就算是圣人,也会不免动心。”
Jack沉思良久,又问道:“方丈大师,在您眼中,人种是否存在优劣?比如白种人比黄种人强?”
“人种并无优劣,都是智慧生物。但是因其所在国家种族,或者地理历史环境影响,会各有其性格特点。”
“那在方丈大师看来,我们作为猩猩人,和人类是否有优劣呢?”
方丈微微一笑:“如果说智商优劣,那需要看各自种族的脑容量大小。但毫无疑问,你们依然算是智慧生物。”
Jack道:“既然如此,在下自不量力,这便来破一破大师的意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