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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Chinese)
10 - 陈嘉佑

10 - 陈嘉佑

钓竿提起,没有鱼儿上钩。陈嘉佑盯着脚边的水桶,满心惆怅。

在河边枯坐了几个小时,陈嘉佑已是腰酸背痛,腹中隆隆,可收获不过是一条小鲫鱼和一条五彩斑斓的鳑鲏。青蛙欢叫,草间的蚊虫在他周身飞舞——幸好自己拿破蚊帐做了个小帐篷,钻进去,网纱盖住全身,蚊子飞不进来。他远远地避开路灯,要是有人走过,若不仔细,说不定会把他当成河边的一块石头。

夏日的晚风吹拂,送来阵阵植物的清香,却也给陈嘉佑周身带来几丝寒意。陈嘉佑知道这是自己身体缺乏能量的缘故。他举目,远远望过对岸,满心无奈。陈嘉佑住在D区的边缘,再往南,过了河,便是国家的粮食生产基地了。万亩青翠水稻在月光下铺展开来,稻梗在蛙声中轻轻摇摆。再过不久,应该就要收割了吧?陈嘉佑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夏姐最后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夏姐,你在哪里?你过得还好吗?

陈嘉佑最后一次看到夏姐的时候,她刚游过自己面前这条河,浑身淌着水,向着老天控诉:“这是我们家的土地,我家老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埋在这里……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当官的,还有这个总那个总的,你们出来啊!你们为什么不干脆一点杀了我?”她一往无前地向着那片金黄色的稻田奔过去,最后停在稻田中央,缓缓蹲下身,“我们家的房子,我们家的房子就在这里……”

陈嘉佑觉得她当时肯定哭了,还哭得很伤心。

粮食生产基地的警报瞬间拉响,四五个机器人像是幽灵一般从地底冒出来,迅速将夏姐团团围住。而在河对岸,陈嘉佑也没有工夫为夏姐感到难过:D区的机器人冲了出来,把围观的人群请回各自家中。

陈嘉佑再也没见到夏姐。

那是去年的事吧?不然我怎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不对,好像是前年……

不,不,时间还要再久一点。

我记得,夏姐离开后,我又熬过了四个艰难的冬天。

我熬过来了,但是夏姐,你……你还活着吗?

你为什么这么傻,非要拿鸡蛋去碰石头?

安安分分吃着你的E套餐不好吗?

你看我就没有饿死。

我还活着。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胜利?

而你,夏姐,你被那些机器人带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已经……

哈哈,你连埋葬在自家祖祖辈辈沉睡的土地上的资格都没有!

你就像一棵草,被人连根拔起。

那些人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他们把你随手抛弃在风中,任你枯萎,消散,化作尘埃。

唉,夏姐,虽然世道艰难,但我们有些人还是能玩出点花样的。

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总能想到办法。

大统领虽然出台了严厉的法律,规定河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属于他自己,但真的执行起来,大家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

有些人家里有对着外面天空的窗户,每顿省下几粒米,拿个小筛子天天在窗台上逮鸟雀,有时候便能吃上一口肉;D区的流浪狗已经看不到啦,流浪猫也越来越难逮,因为容易逮的猫狗都进了人的五脏庙;还有钓鱼。虽说大鱼都在国家的池塘、水库里养着,但我自己在河边偷偷钓,有时候还是能钓点国家看不上眼的小毛鱼的。前几年,钓鱼的人还不少,只不过现在大概天热吧,大家宁可躺在家里,不愿意出来喂蚊子,所以,你看,这河边的人就变得稀稀落落了。

哎呀,夏姐,我不和你聊了。巡查的机器人要过来了。

陈嘉佑看到夜色里亮起两个淡淡的红点。

这巡查机器人呢,其实可以看成是以前的小区保安。不过如今这些“保安”又多了几桩活,其中之一,就是将在外面游荡的人“劝” 回家——政府不喜欢低端人口在外面四处乱逛,尤其是D区的。陈嘉佑挪了挪屁股,弓着身子躲到河边草丛里。政府对D区的管理重点全部集中在住户身上,对绿化则不屑一顾。D区的花草为了不辜负政府的这番好意只好不断疯长,半人高的草丛密密麻麻连成一大片,藏上一打人都不在话下。稍顷,一个机器人闪着双眼,从陈嘉佑面前走过,目不斜视。

陈嘉佑看着机器人慢慢走远,暗暗松了口气:如今出来一趟就和做贼一样。这让他心中着实郁闷,却又无可奈何。一只迷迷糊糊的小青蛙跳到他脚边,让他心中一动。心头天人交战片刻,陈嘉佑蹲下身,轻声道:“小东西,回去养养大再来捉你。”那小青蛙腿上都没几丝肉,捉了不如不捉。

陈嘉佑把桶里水倒了大半,收起自制钓竿,往桶里一丢,慢慢往回走。两条小鱼在桶里不停扑腾。走了一段路,陈嘉佑停下来喘气,面露苦笑,心里暗暗骂娘:想当年,他骑着电瓶车送外卖,穿梭奔波于各个小区,上楼下楼健步如飞,如今不过十几年过去,他拎着个没啥重量的桶,走上一小段路,居然要扶着路边小树歇歇了!他想了想,又把桶里所剩不多的水全部倒光。倒光了水,桶稍微轻了点儿,他贴着楼面继续往前走,拐了个弯,看到眼前竖着个黑色的影子。

陈嘉佑心下一个咯噔,仔细辨认:“小胡?”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陈?”黑影的声音有气无力。

陈嘉佑“嗯”了一声。这个点了,小胡既然还在这里干等,那他今天自然没啥收获。他看向不远处的路中央,那里有一个绳圈围着几根吃剩的鱼骨,绳的另一头则捏在小胡手里。“你今天钓了几条?”小胡望向陈嘉佑手里的水桶,眼中不乏羡慕与饥渴之色。

“两条小的。”陈嘉佑深呼吸,迅速聚起几丝力量:这个小胡,脸上总是堆着假笑,现在他在黑暗中只露了半个脸出来,看着感觉更加阴险了。

“啊,你运气真好,哈哈,哈哈。我昨天坐了一晚上,他妈只钓到一条。”

“所以你今天能来钓猫。”陈嘉佑小心翼翼道。

小胡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是笑的样子:“不过有个念想罢了,你看如今,这一块地方哪里还有猫叫狗叫?我只不过想着反正在家躺着也是躺着,楼下躺着也是躺着,正好昨天有些鱼骨头,索性拿来碰碰运气罢了,看能不能捉到一只笨猫。”

陈嘉佑点点头:“我先上楼了。”小胡“唔”了一声,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如同一只鬼鬼祟祟的老鼠。陈嘉佑撑着快走几步,进了电梯才稍稍放下心来。刚才他一直担心小胡要来抢他钓的鱼,虽然自己饿得没啥力气,但小胡也是半斤八两,两个人若是搏斗一番,胜负尚未可知。

如今应该还没饿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大家都在捱命,就看谁捱得长了。

站在自家门口,陈嘉佑犹疑了半天,终究还是敲响了邻居老周的门。过了很久,门内响起老周迟缓的声音:“谁呀?”

“我,陈嘉佑。”

门打开一条缝:“钓到鱼了?”

“嗯,换点木耳。”

老周也是个奇人。几年前,他不知道在哪里捡了几块木头回来,而后他家便有了木耳、蘑菇,能时不时和邻舍换点别的吃的。“鱼给我看,”老周上下扫了一番陈嘉佑,方低头往桶里瞄了瞄,“哪条给我?”

“鲫鱼。”

“唔,”老周盯着桶里的小鲫鱼,“你等一下。”他将门关上。过了会儿,门打开,一只干瘦的手拎着小半袋木耳在陈嘉佑眼前一晃,便即收起。

“怎么换得越来越少?”陈嘉佑心里不甘。

“你换不换?”门背后传来老周冷漠的声音,“不换拉倒。”他很快又换了个口气:“我们自己吃的也不多。你天天出去钓鱼,说不定明晚钓到一条大的呢?”他看陈嘉佑还在犹豫,便继续道:“这木耳很好的,拿回去和鱼炖汤,咱们今天就都有木耳炖鱼汤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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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忘了鱼骨头要给我。”陈嘉佑终究还是退让了。他每次都是这样。

“知道知道,会给你的。”

陈嘉佑带着小半袋木耳和另一条小鱼回到家中。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一个十几个平方的小房间罢了。他将鳑鲏开膛破腹洗净,取部分木耳在水里泡开,合在一起用电煮锅炖了一锅鱼汤。汤炖好后,陈嘉佑喝了一口,咂咂嘴,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从腹中缓缓升起。肚子仿佛从冬眠中苏醒一般咕咕直叫,但他不急,他准备慢慢享用。

喝着鱼汤,陈嘉佑寻思着自己又勉强撑过了一天。身旁的眼镜传来轻微震动,提醒他收到一条消息。谁还会联系他呢?陈嘉佑戴上眼镜,轻触镜架,一篇文章显示在他眼前。匆匆读罢几行,陈嘉佑身子竟开始簌簌发抖。手里的勺子没有拿稳掉落碗中,溅出几滴鱼汤,落在桌上。陈嘉佑忙伏下身子,伸出舌头将溅出的鱼汤舔得干干净净。他继续读着刚收到的文章,眉头紧锁。

“咚咚。”敲门声传入耳帘。陈嘉佑心骤然跳得快了,他蹑手蹑脚走至门后,从猫眼往外看去。原来是老周。陈嘉佑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打开一道门缝:“老周,干嘛?”

老周神色紧张:“你收到了么?”

“收到什么?”

“你没收到?我……和我老婆都收到了。”老周察言观色,发现陈嘉佑神色不对,“你肯定也收到了。”

陈嘉佑伸出左指,搔了搔眉毛。老周立刻会意,道:“不要担心,那文章里面不是说了么,监控计划已经失效。”

陈嘉佑盯着老周,那神情竟是又好气又好笑:“说失效就失效?你脑子呢?”

老周道:“若不失效,我们怎么能收到这篇文章?”

有些事陈嘉佑不想谈,却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老周,你活了大半辈子了,做事怎么还像个孩子?再过一小时,不,再过十分钟,这篇文章就要被消失,我们的手里谁都不会留下一丝一点的痕迹。我看我们还是待在家里不要乱动,你要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我建议你还是把它烂在肚子里吧!”

老周急道:“你没看到文章里面说么?我们都要死了!猫狗死之前还要挣扎,鱼要死了还会在砧板上蹦跶几下,你怎么连猫狗都不如?”

陈嘉佑盯着老周,也不生气:“你要挣扎,那你去挣扎好了。我要待家里。”你要是争取到了什么,总归有我一份;要是屁都没争取到还死了,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老周被陈嘉佑的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楼道电梯铃声突然响起,门打开,小胡缓缓挪了出来。陈周两人顿时都不说话了。小胡慢慢走过两人,突地停住,咧嘴一笑:“你们在这里商量什么?怎么我一上来就不开口了?”他看两人都不搭话,又道:“我也收到了。这一片的人应该都收到了,你看现在家家户户基本都亮着灯呢。”

陈嘉佑朝外一觑,果如小胡所言,往常早早熄灯睡觉的D区各家各户,现在竟是大半灯火通明。小胡继续道:“怎么?要是有什么想法,大家不妨一起进屋聊聊!”

陈嘉佑神色迟疑,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你们等一下。”他将门关上,过了半分钟,他重新打开门:“进来吧。”

小胡进门,鼻子用力嗅了几下,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他一眼就看见对面墙壁上挂着几个证书,便笑道:“老陈,你墙上挂着的是什么?你儿子的三好学生证书?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提起过他呀。”

陈嘉佑脸上恼恨之色一闪而过,一言不发,径自在收拾干净的桌边坐了。小胡笑笑,不再多问,三人各自坐定,六目相顾,一时竟是谁都没有开口。终于,还是小胡打破了沉默:“老周老陈,你们今年……嗯……高寿?”老周翘起二郎腿:“高寿不敢说,我今年58。”他看向陈嘉佑,只听陈嘉佑缓缓道:“我也58。”

小胡道:“巧了,我也58,该不会住在我们这栋楼里面的都是58岁吧?”

老周有些惊讶:“你有58?”他重新打量眼前这个自称有58岁的小胡:一天到晚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还有那张惨白惨白的鞋底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小胡小胡地叫他——每个人都以为他比自己小,小很多——他每次也都爽利地答应了。老周顿了顿,又闷声道:“我老婆57。”

小胡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老婆跟着你。你看,我们虽然住得近,却从来没有认真互相了解过。”他接着叹了口气,冷笑道:“可惜你老婆再过两年就要死了,要是不跟着你,她说不定还能多活一年。”

老周气得跳了起来,一拍桌子怒道:“小胡,你嘴里不干不净乱放什么屁?”老周仗着家里的“山珍”,平日里对其他人一向爱理不理,对小胡更是倚老卖老惯了。这家伙以前的奉承模样到哪里去了?想造反不成?

小胡好整以暇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看那文章里面说的,八九不离十都是真的,我们只能活到60岁。老陈,你说呢?”

陈嘉佑面无表情,淡淡道:“我不知道。”

小胡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个经常偷偷出去钓鱼,如今钓鱼的老面孔越来越少,你自己难道没什么想法?”

陈嘉佑道:“许是搬走了也说不定,总不至于是饿死了吧?”

小胡道:“钓鱼的里面,脸上面有块紫色胎记的,你还记得不?”小胡顿了顿,见陈嘉佑不答话,便继续道:“我知道你记得,这人钓鱼的技术比我们两个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每次都能见到那家伙钓了小半桶鱼回去,唉,嫉妒死我了。我以前和他待过同一家公司,他天天‘老胡老胡’地跟我开玩笑。我以为靠着这层关系,他能给我讲点钓鱼的诀窍。哼,结果他一口回绝。扯远了,我知道他比我大了两岁。你仔细想想,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见过他?”

陈嘉佑道:“似乎今年春天就没见过他了。”

老周插话:“居然还有人叫你老胡?他眼睛是摆设吗?”他似乎准备和小胡杠上了。

小胡没有搭理老周:“他每天钓的鱼比你多,你都没饿死,他怎么会饿得死?”

陈嘉佑道:“说不定他去别的地方钓鱼了呢?”

小胡瞪了陈嘉佑一眼,继续道:“好,我再说一个,天天趴在墙边捉猫捉狗的刘猫儿,你总知道的吧?”

陈嘉佑尚未答话,老周道:“这人我知道,他以前来和我换过蘑菇木耳。”

小胡道:“那他多久没来和你换吃的了?”

老周哼了一声,不答,反问小胡:“以前真的有人叫你老胡?难道不应该叫你‘胡说’才对吗?”

小胡道:“哼,我怎么不能叫老胡?我还有英文名呢,Tiger!”

老周不屑:“太哥?我以前只玩过太妹,去唱歌的时候点的。太哥是什么东西?是给当官的人玩的什么新玩意吗?卖的是哪个洞?还是上面下面一起卖?”

小胡双眼瞪起,陈嘉佑忙道:“你们都扯到哪去了!先说刘猫儿的事情!刘猫儿不住我们这栋楼哇,老周你怎么认识他的?”

“刘猫儿以前和我住一个村儿的,平日里有些来往。”老周喷了小胡一顿,整个人看上去舒坦了不少,他低头算了算,“刘猫儿从去年开始就没见着过,他要是去年死的,应该是61岁吧。”过了会儿,他继续道:“你说的,我就当是真的好了。那政府怎么能算准了你一到60就死?难道上面那些人是神仙不成?”

小胡道:“哈哈,那我来和你们讲讲吧。听好了!刚建国那会儿,人均寿命很低吧,大概三四十,四五十的样子,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不高,这个你们没意见吧?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大家不久越活越久了么?活到七八十岁的都不稀奇。那这个寿命和什么有关?还不是生活条件么?吃得好睡得好,再加上医疗水平上去了,人自然活得久了。现在呢?你们哪天吃饱过?哪天睡觉的时候肚子不是咕咕叫?吃得不好,体质自然下降,抵抗力也没了。我们现在,哪个还奢望活到七十岁八十岁?只想着多捱几年罢了。哼,现在科技怎么可能倒退,只是有些人不想我们活太久!”

陈嘉佑一声不吭。老周问道:“小胡,你以前做什么的?怎么还知道这些?”

小胡那张惨白的脸居然一红:“以前的事,不说也罢。”

老周想了想,又道:“也不对啊。以前明朝清朝,那些种田的,不也有活到八九十岁的?难道那时候比得上现在?”

小胡道:“我们刚说的,是预期寿命,是人的平均寿命,你说的,那叫特例。概念完全不一样,也亏你敢说。”小胡顿了顿,笑了:“你刚才那番话,按我们以前业内的说法,就叫杠精,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老周见小胡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不由怒道:“杠精?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以前做什么的?”

小胡看了老周一眼,似乎权衡了下方道:“现在都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想瞒你们。我很久以前干的活,就是负责在网上说话,说一句话,拿五毛钱工资。人称‘五毛’。像你这种人,稍微知道点东西,却又一知半解,不了解其内涵;说出来的东西,你说是假话嘛,却又不假,只是明眼人看了,总会不免发笑,哈哈。你这种人,最适合引战了,我们稍微挑拨一下,就是个热点头条什么的。”

老周更加生气了:“我当年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五毛’!”他看向陈嘉佑:“我没说错吧,他是上面下面的洞一起卖的!”他再转向小胡:“你为什么生下来不是个女人?”

小胡本欲反唇相讥,听了老周的话反而莫名其妙:“什么?”

老周道:“反正都是卖,三个洞能同时卖给三个人,不比卖两个洞赚得多?C区才是你的归宿啊!”

小胡不怒反笑。陈嘉佑道:“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现在不是互相争执的时候。文章里的事,你们怎么说?去不去?”

小胡道:“当然要去。老子他妈的当了这么多年五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混成这副鸟样,早就想和政府讨个说法了。”

陈嘉佑冷哼一声:“现在大家混成这副样子,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狗屁,老子当年只想赚点钱来着,哪知道后来形势发展成这副样子?你该不会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吧?”小胡慌道,“以前那些公知,在网上说点理智的话,结果不还是被你们这帮臭鱼烂虾骂得再也不敢开口了?老子其实屁事都没干!说来好笑,你们知道劣币驱逐良币吧。公知被你们一脚踩倒,气走了,但我们还要继续制造话题啊,他妈的!我们只好自己努力说一些公知该说的话来引战。现在想想,真是讽刺,原先我属于制造话题的那帮人,现在莫名其妙摇身一变,居然穿上了公知的皮,哈哈,哈哈!再后来,网络空气越来越差,我们就算努力想往回拨,也拨不动了。”

老周喃喃:“奇葩!奇葩!”他是在说小胡呢,还是在说这个社会?

小胡道:“说了这么多,你们以前干什么的?”

老周看了陈嘉佑一眼,道:“我以前开了个小厂。”

小胡道:“噢哟,原来你还是个老板?”

老周叹了口气:“手下也就二十几号人,你要说我是老板,那就算是吧。后来,因为不符合国家高科技产业政策,厂子要么搬迁,要么关掉。搬迁的话,搬哪去呢?手下那帮员工,个个在城里有家有业的,难道也跟着我搬?我寻思办厂这么多年,钱没赚到几个,最后几年还连连亏本,要不就算了?唉,不知道为啥,慢慢的,人就跟不上时代了。是时代发展太快了呢,还是怎么?不仅是我,我手下那批人,要技术,杠杠的,但那个年代,家家都开始自动化了,谁还要那么多技术工人呢?厂子关了,我还淌了好几天眼泪。那些工人我也没亏待,按他们的工龄,我又掏了不少钱出去,就算是补偿吧!希望他们后来能过得好一点……”

小胡道:“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后来呢?”

老周道:“后来?后来我就和他们失去联系了。我老婆一直想要到乡下去住,那也好哇,我们就到乡下承包了几亩田,种点草莓什么的,办了个农家乐。结果没几年政策又来了,国家成立了国营的种植企业,要搞大规模机械化生产,所有农村土地都由国企经营,农民统一进城。得得,我就又搬回城里了。”老周激动起来,“政府的补偿款一分钱都没看到,那些乡下人,一个个都是属貔貅的!”言下之意,应该是政府的补偿款都被当地村民拿走了。

小胡道:“你没有儿子女儿?”

老周道:“有,去了国外,十多年没联系上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

小胡目光闪动:“既然出国,那自然身上有点钱。在国外,总归比国内好点。”

老周哼了一声:“我们这些人,现在哪个不是穷光蛋?再说了,有钱有个屁用。从一个奴隶制国家逃出去的人,别人能怎么看你!”

陈嘉佑咳了一声,赶紧打断:“老周,别胡说,什么奴隶制……”

老周大概决定豁出去了:“怎么不是奴隶制?你告诉我,哪里不是奴隶制了?我心里憋了十几年了,今天我就要好好说说!”

小胡嘿嘿笑了,截道:“老陈,你以前又是做什么的呢?”

“我以前送快递、送外卖。后来跑过长途,还……”陈嘉佑头慢慢低了下去,小声嗫嚅,“还做点小生意。”

老周说:“做小生意有啥不好意思的,说得这么轻,我差点听不到。”

小胡道:“现在家家户户吃饭都国家一手包办,直接送到每家每户,跑长途后来也变成自动驾驶了。哼,科技这么发达,自然是再也不需要你们这些人了。”

陈嘉佑被人说中了心事,不由心酸道:“送外卖不过赚个辛苦钱,风里来雨里去。当年就盼着天天下雨,下雨天能多赚点。”

小胡道:“心忧炭贱愿天寒。”陈嘉佑哼了一声,老周却没什么反应。小胡又道:“你们送外卖好像曾经有段时间赚得挺多。”

陈嘉佑叹道:“那是你们外面人的看法。我们天天骑个破电动车走街串巷,看到城管交警就躲,拎着的外卖比自家孩子都金贵,就怕洒了磕了翻了。遇到好心的顾客还好,就怕遇到屁事一堆的,去他们家根本不是去送外卖,是去做苦力。唉,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得。后来却连这钱都赚不到了。”他顿了顿,继续道:“以前我还去交保险,那保险……那保险也早就断了。要是我60岁就死了,那我之前交的保险还有什么用?”

小胡道:“这么看来,我们这些住在D区的,经历只怕都差不多……”

陈嘉佑幽幽道:“以前拼命干活,看着是为了自己,但说到底,国家还不是被我们建设得越来越好?现在人老了,干不动了,指望国家养我们,却指望不上了。我们如今,都是没用的人啊。国家怎么愿意养一堆没用的人呢?”他扭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奖状,揉了揉眼睛。

小胡道:“那你是准备去了?”陈嘉佑一时没有答话。老周问道:“小胡,你要去么?”小胡道:“废话,当然要去,老子一定要讨个说法!”陈嘉佑冷冷道:“你准备怎么去?你有钱坐公交还是地铁?”

小胡登时焉了。老周道:“我看我们也不必费大把劲去那个广场,我们这里有个近的社区中心,那里面工作的也算政府工作人员啊,我们就去那里静坐!”

小胡豪气万丈:“对,咱们就去那!”

小胡老周两人走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陈嘉佑缓缓站起,慢慢走到客厅的一侧。这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各种荣誉证书。这些奖状不是他儿子的,他没有儿子。这些奖状是给他的,是他曾经拥有的荣光的证明。

陈嘉佑眯着眼,一幅一幅地看过去。这些奖状已经有了不少年头了,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打印的字迹、印刷的花纹也被岁月洗刷得暗淡无光。前面几张上面写着:某某快递2026年度优秀新人、某某快递2027年度优秀员工、某市市级技术能手。嗯,最重要的是第四张,某市高层次人才分类认定书。

陈嘉佑不由得又揉了揉眼睛。他当年为了这张纸,把全国的邮政编码、电话区号、航空代码背得滚瓜烂熟,每天还花上几个小时练习快递实操,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参加了某市举办的快递技能大赛,拿了第一名,获得了某市市级技术能手称号,随后又评上了某市高层次人才!凭着这张认定书,他能够享有一定的购房补贴、车牌补贴,还能享受几百种其他服务——那些服务陈嘉佑从来就没有用过,时间久了也就没了印象。到最后,他只记得服务种类繁多,有几百种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系列好处里面最重要的,当然是购房补贴和车牌补贴。靠着这两个补贴,他很快在市里买了房,买了车,工友们为此艳羡不已。当然,他也背下了一大笔贷款。一开始,看到那贷款金额的时候,他还暗暗发愁,但随后他就将这个问题放在了脑后——他还年轻,有的是力气,未来还长着呢!那时候的他,心中有梦,眼中有光。

陈嘉佑万万没想到那就是他人生的巅峰。

都怪机器人!!

机器人是慢慢融入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的。一开始,机器人从事的是城市环卫清扫垃圾这样的工作,这些工作又脏又累,要忍受各种恶臭,只有一些上了年纪又缺乏谋生手段的中老年人才会干这样的事情。这些人因为年纪的关系慢慢干不动了,机器人便迅速顶替了他们。

后来,机器人又进入了养老院——因为照顾老人并不容易,很多老人因为年纪的缘故,生活不能自理,有些老人甚至大小便都需要有人帮忙。每个人都有自尊,老人并不希望自己晚年的悲惨境遇被其他人看到,却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机器人就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机器人像人,却又不是人。它们能够提供护工所能提供的各种服务,甚至比人做得更好。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待机器人,不过是把它们看作一件物品,而并非有思想的人。

简言之,在机器人面前,老人们并不需要过度关注自己的隐私问题。

不可否认,机器人产业的早期发展,正是乘着老龄化社会的东风。机器人产业走上高速发展的轨道后,其取代各行各业的劳动人口,便只是时间问题了。陈嘉佑就是牺牲品之一。

在机器人面前,陈嘉佑曾经引以为傲的优势溃不成军。陈嘉佑能背全国的邮政编码、电话区号、航空代码,机器人也能呀,机器人还能背全世界的邮政编码呢!再说了,陈嘉佑背的那些邮政编码,时间久了,总归会偶尔记不起来一两个的,还可能出错,机器人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陈嘉佑拼死拼活,一天能工作几个小时?每周要不要休息?机器人却可以一周七天,24小时不间断工作。

慢慢地,陈嘉佑的公司开始裁员;有些快递员合同到期,公司也不再和他们续签合同。陈嘉佑的工友们开始不断离去。看着工友默默离开的背影,陈嘉佑不以为意,心里甚至还有点小得意,毕竟,谁叫他们不是高层次人才呢!直到有一天下午,公司人事把他喊了过去。

陈嘉佑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

人事:“陈嘉佑是吧?你明天不用再来上班了。”

陈嘉佑猝不及防:“什、什么?……为什么?”

人事:“公司会给你N+1补偿的。”

陈嘉佑:“我……我是我们市认定的高层次人才……”

人事:“明天你就不是了。”

陈嘉佑:“什么?……”

人事叹了口气:“高层次人才认定书有认证期限的,三年。你回去把你那认定书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到了明天,你的高层次人才认定书就到期了。”

陈嘉佑:“……那个……认定书不会自动续期么?”

人事:“高层次人才认定书不会自动续期的,何况,现在我们快递业已经没有高层次人才认定了。”

陈嘉佑:“为什么?……”

人事:“什么为什么?你有哪里没听懂么?我们公司给你N+1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不信出去问问,问问别家快递,问问你的老同事,哪个给过他们N+1?”

陈嘉佑:“我……我想问为什么快递没有高层次人才认定了?”

人事:“你问我,我问谁?你去问政府呀!”

陈嘉佑:“我要去找赵哥!”

人事:“你还想去找老板?我建议你别费这个功夫了……”

人事没有说下去,她看到陈嘉佑已经扭头出了门。

赵哥既是陈嘉佑的老板,又是老乡,一向很照顾陈嘉佑。可那天,赵哥仿佛失踪了,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总之,直到离开公司,陈嘉佑也没见到赵哥。

离职后,陈嘉佑靠着N+1补偿,心安理得地消沉了几个月。随后,迫于房贷车贷的压力,他重新出门找工作。再次进入社会,陈嘉佑第一次发现工作竟然如此不好找——机器人越来越多,留给人的岗位越来越少,尤其是像他这种在快递业干了这么久的人。他最后在送餐业干起了日结。毕竟,对于外卖而言,目前还是需要人来解决送餐的难题——机器人跑得还不够快。

就是送外卖,陈嘉佑也没能干上太久。点外卖的人虽然不少,但抢单的人更多,一天下来也赚不到什么钱。很快,陈嘉佑的车没了,房子也被银行收了回去。

陈嘉佑寻思着送外卖没前途,于是东拼西凑,买了辆大货车,开始跑长途。那时候,自动驾驶技术也开始逐渐成熟,马路上自动驾驶的汽车越来越多。陈嘉佑勉力支撑了几年,也只能混个温饱,积蓄是谈不上的。2039年,在全国各地奔波将近十年的陈嘉佑,因为送一批货的缘故,重新回到了首都。

下一批货暂时还没个着落。等货的空当里,陈嘉佑连着抽了两根烟。他看着眼前这个他为之奋斗又被其抛弃的城市,心中郁郁。唔,反正没什么事做,那就去以前自己工作过的地方看看吧,就当是故地重游好了。毕竟,大把的时间总得想办法消磨掉才行。

在地铁上站了两个小时,陈嘉佑终于回到了自己以前工作过的地方。走出久违的地铁站,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行人如昨。只是,陈嘉佑惊讶地发现,原来的快递公司已经没有了,门面换成了一个7-11和一个小餐馆。

陈嘉佑走进7-11,迎面就看到一个机器人在整理货品,再一扭头,又看到另一个机器人站在柜台后面收银。他愣了愣神,心底里涌上来一股怒气,什么都没买就转身走了出去。机器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欢迎再次光临!”

陈嘉佑高仰着头,“哼”了一声,拐进旁边的小餐馆。虽然是饭点,但小餐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一个女孩子笑着迎上来,递给他一张菜单。陈嘉佑盯着菜单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点了一份盖浇饭。女孩应了。

陈嘉佑找了张椅子坐下,左右环顾。这家小餐馆,就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餐馆,桌面干净,灯光明亮,墙角十几年如一日地积着永远没人管的污垢,门前地面上浸润着擦不掉冲不走的油腻,你说不出来它有什么好,也说不出它哪里不好。这样的小餐馆并不起眼,但只要融入进来后,你便会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安定与泰然。但是陈嘉佑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陈嘉佑一时说不上来。

女孩将盖浇饭送上来后,陈嘉佑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这家店门口没有一个外卖员。在他的印象里,他在首都最后的那段时间,每个小餐馆外面都挤满了外卖员,挤挤攘攘,互相抢单,不停内卷。一个门口没有外卖员的餐馆,往往意味着这家店做的饭菜不咋的——这不都没人点单嘛!他喊住女孩:“老板,你们这家店生意怎样?”

女孩的面前是一块投影,她凌空虚指,做着各种操作。她随口答道:“挺好的,这不一直忙着呢!”

的确,后厨的声音一直没停,各种煎炒的声音不断传来。陈嘉佑试探着问道:“怎么没看到外卖员来取餐?”

女孩抬眼打量陈嘉佑,似乎有些疑惑:“外卖员?哦,现在谁还送外卖呀!政府给每家每户都做了改造,就那种传送带什么的,解决最后一公里难题嘛。现在每个人都在家点单,我们把做好的饭菜往传送带上一放,传送带自己就把饭菜送过去了。”后厨传来声音,女孩掀起帘子走进去,不久便拿着一份外卖走出来。她打开前厅墙上的一个金属盖子:“喏,就这个。你要来看看么?”

陈嘉佑凑过头去。金属盖子里面是个小仓,底部是传送带,其余什么都没有。女孩把外卖往传送带上一放,随即把金属盖子盖上:“好了。”

“就这样?”陈嘉佑感觉难以置信。

“就这样。”

“会不会送错?”

“不会,包装上有感应条的。”

“哦……”陈嘉佑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女孩倒是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说实话,我们这里改造才不过一两个月,但像你一样出来吃的人已经基本看不到了,现在大家都习惯坐在家里点外卖。我们前面这几张桌子椅子,一天也看不到几个人坐,每天还要擦……还浪费房租,我问房东只租后厨行不行,房东不答应……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把前面这一块地方利用起来……你是外地来的么?你们那里还没有改造哇……听说这种方式要在全国推广了……”

陈嘉佑诺诺应了。他这几年跑长途,吃住基本都在车上。就算有什么货要送到大城市,也只是送到城市外环某个地方,基本没什么机会进城。他也懒得进城,进城太麻烦了。若不是又回到了自己工作了多年的城市,若不是他想着回来看看,他永远只会奔波在全国各个城市之间,做一个匆匆的过客。

只是,陈嘉佑心里还泛起一股失落,他感觉自己和这个城市连结的脐带彻底断了——这个城市再也不需要快递员,也不需要外卖员了。他的那些工友们都去了哪里了呢?吃完盖浇饭,陈嘉佑付了钱,茫然站在小餐馆门口。人行道上,人们交身而过,脸上挂着可有可无的冷漠表情;略一抬头,便可以看见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和几年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都极其熟悉,一切又极其陌生。

变化都是在细微之处缓慢进行的。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阻挡。

“砰!砰!砰!砰!砰………”

无数嘈杂从身旁传来,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不过数秒,整条街的噪声瞬时提高了好几十个分贝,人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喇叭声也一个劲地凑起热闹。陈嘉佑循声望去,随即感受到一股绝望的暴力:身旁的7-11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进去一帮人,几个人正拿起店里的座椅,疯狂地砸抢。货架上的商品散落一地,一个人顺手捡起一袋饼干塞进口袋。一个男的把一个机器人拖出店门,随即从身后掏出一个榔头,死命地砸下去。那个机器人傻愣愣地坐在地上,没有躲闪。它的脑袋随即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一个围观的女人身上,又引起一阵尖叫。

榔头男狂笑不止。机器人瘫在地上,随即被他印上一连串的脚印。

隔壁餐馆的女孩探出头来看了看,当着陈嘉佑的面,迅速将餐馆的卷帘门拉了下来。

陈嘉佑仔细打量榔头男。是赵哥!虽然多年不见,陈嘉佑还是认了出来。好久不见的赵哥!他的老乡,他以前快递公司的老板赵哥!

陈嘉佑呆如木鸡,他虽然认出了赵哥,可脑海中依然一片空白。他的心脏迅速跳动,把血液送往大脑,可他的大脑仿佛因为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些补给而迅速宕机。恍惚中,陈嘉佑似乎听到围观的人里面有人大喊一声“好”。很快,这一声“好”开始汇聚,开始蔓延,如同小溪汇成江海,细土累成泰山。陈嘉佑从没想过,原来一个“好”字,也能唱成一首此起彼伏的歌谣。另一个机器人也很快被拖了出来,它的两条腿已经不见了,但是脑袋还在,几个人迅速把它两条手臂砸了下来。,一个人从陈嘉佑身后挤出来,跑上前去在机器人身上踹了几脚。

赵哥将榔头别进身后的皮带,大声咳了几声。人们的视线开始汇聚。赵哥不慌不忙,缓缓走上前,把那机器人脑袋捡了起来。

机器人的脑袋似乎还在运行,它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赵哥把机器人脑袋托在手里,开始向着周围的人群怒吼:

“你们是不是像我一样,没有工作?!

你们是不是像我一样,没有收入?!

你们是不是像我一样,还背着几百万的房贷?!

我们付出的血汗,都换回了什么?!

我们努力工作,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我们辛苦大半辈子,为什么现在反过来还欠银行钱?!

都是那帮资本家!他们趴在我们背上,吸我们的血,还养出了机器人这样的怪物!”

赵哥把机器人脑袋抛在地上,爬上7-11门口的垃圾箱:“

我们应该怎么办?

各位朋友,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毁了所有的机器人,我们要不要问那些资本家讨个说法?!”

他把左手抬在耳边做成喇叭状,迎向人群的回应。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们,我们就应当这样!

我们要毁了所有的机器人,我们还要问所有的资本家讨回我们的血汗钱!”

陈嘉佑隐隐觉得不安。他看见赵哥在垃圾箱上一跃而起,手中的铁榔头狠狠砸向机器人脑袋!

“砰!”

“我们不欠银行钱,我们工作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买不起房?是资本家剥削了我们!只有毁了所有的机器人,毁了所有的资本家,大家才能从头来过。”

滚烫的血液瞬间流遍陈嘉佑的四肢百骸。他知道,一个纠结了他多年的问题将不再继续折磨他了。半生的辛劳漂泊,无数个夜晚的辗转思索,终于,他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赵哥将机器人脑袋重新举起。这个机器人终于坏掉了,它的脑袋塌下去一大块,一个眼球从机器人眼眶中滑出来,掉在赵哥身侧。赵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正在迎接人们的呼唤:

“各位朋友,毁掉一个世界才能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将在旧世界的废墟上崛起,而这个新世界,将由我们共同缔造!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创造一个新世界吗?”

人群的回应如山呼,如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