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进站,亚当的故事也讲完了。下火车的时候,伊莎贝拉告诉亚当,她想在这里独自走走。亚当听了,毫不意外:“我就住在东面的凌虚万壑,你路上随便找个AI都可以带你去找我。再见!”他转身走开。
伊莎贝拉看着亚当走远。夕阳下,亚当的身形竟显得有些佝偻,让她莫名其妙想起朱自清的一篇散文。直到亚当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她才转过身。
伊莎贝拉并不满意亚当的话。这里的每个人,她都准备好好问一问。下一个对象,就是那个李逍遥了。她有预感,李逍遥一定还在火车站里。
她很快便找到了李逍遥。他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姿势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翘着二郎腿。夕阳映照在他的脸上,嘴唇上淡黄色的胡须根根可辨。他的吉他斜靠在一边。
他正朝着她微笑,伊莎贝拉却皱起眉头,因为他把身旁的女孩子搂得紧紧的,手还不客气地放在女孩子胸口。
李逍遥注意到伊莎贝拉的目光,嗤笑了一声:“这是我的副意识,难道这你也要管?”他的手愈发不老实起来。
伊莎贝拉冷冷地看着他,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慢慢捏成拳头,一股麻痒从手心不断传来。终于,李逍遥在与伊莎贝拉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讪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女孩慢慢瘪了下去,宛如一个气球,直至消失不见。“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人帮忙呢。”
伊莎贝拉冷哼一声:“你要做什么?”她把左手缓缓松开。
李逍遥朝着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就这个,很简单,我绝不怨恨你。当然,你不是白做工,我知道你来是要做什么,我全力配合你。我还会告诉你怎么杀死一个意识。你杀了我们全部,你父亲大概就能回来了。你若是不肯下手,那就不妨听听我的故事,我保证你一定会下得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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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逍遥的故事
亚当那个杂碎是不是说了我很多坏话?哈哈,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告诉你,不要相信那对狗男女。
我说的当然是亚当和夏娃,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不信?那就听听我说的故事,然后自己判断吧。
亚当是不是和你说了我拿子意识做实验的事?实验是我做的,我承认,但我究竟为什么想到要做这个实验呢?我为什么要犯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将我自身分离出来的子意识一个个凌迟处死?
难道我天性就是如此残暴?
不,不是的。我曾经对未来怀有无限的期待。热爱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眼里总是闪动着喜悦的光彩。这样的人,是做不出那样残暴的事情的。
现在,你看我眼里还有光彩么?没有了,对吧。我希望我的生命能够尽快走向终点,因为我憎恨这个肮脏世界。
我眼里的光彩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呢?是我开始试验的时候么?是我轻轻旋下那些子意识身上一块一块皮肉的时候么?是我面对他们的惨叫声终于无动于衷的时候么?金陵客死了之后,彼岸世界真正成为了我唯一的世界。我不再为现实世界的欲望所打扰,不再为蝇头小利所牵扯。我有了近乎无穷的时间,可以在湖边漫步,可以在山间寻觅,可以在暗海探险,可以在沙漠跋涉。我可以充分思考这个问题。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眼中光彩失去的那个瞬间,比我想象的要早得多。
你知道,这里很长时间都只有一个女人。听说瀑布上面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女的,但我们没法到瀑布上面去,瀑布上面的人也不下来。这么看来,我们似乎有种默契,哈哈。亚当既然造了一个女人,我当然也想造一个出来。但我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四个人分一个人的精神力和清醒的时间已经捉襟见肘,再来一个女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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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我并不需要再创造一个女人,我面前就有一个天造地设的完美女性。我如果再分离出一个子意识,那也只不过是让彼岸世界又多了个夏娃而已。没有这个必要。
是的,你想得没错,我爱上了夏娃。
我是什么时候爱上夏娃的?是看到骄阳下的她汗水淋漓,下巴上的汗水滚落胸前峡谷的时候么?是远远看到她在银湖中沐浴,秀发朝蓝天甩出一道彩虹的时候么?是看到她慵懒地伏在窗台,慢悠悠地往嘴里送入一颗葡萄的时候么?我不知道,唉!但有一点我知道,我不能爱她。就从那一刻开始,我眼中的光彩开始黯淡。
所以我搬走了。搬得离她远远的,远得我再也看不到她。可我怎么可能看不到她呢?我就算眼睛看不到她,她也已经在我心里了。每天晚上,我都在想她。我分离出一个副意识,扮作她的模样,然后推开门,走进来拥抱我……好好,听你的,打住,打住。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过程就不说了,你也不想听,对不对?总之,我填满了她,她也容纳了我。我们两个人说了很多话,后半夜她才悄悄离去。
那一夜,我终于知道,我作为子意识被分离出来的瞬间,就已经注定要爱上她,因为她就是按照亚当的标准塑造的,也基本等于说是按照我的标准塑造的。
但是,对于夏娃来说,她是不是注定要爱上亚当呢?如果她注定要爱上亚当,那怎么证明她是具有自由意志的独立个体,而不是被人随意操弄的玩偶?
我是她的救赎,是她自由意志的证明。
她还告诉我,她再也不希望在彼岸世界里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如果她是自由独立的意识,为什么不能拥有一个完全自由独立的身体?
我朝她吼了一声,喂喂,你想要干什么?如果你拥有了自由独立的身体,那我怎么办,亚当怎么办,金陵客怎么办?
夏娃用女人最有效的方式捂住了我的嘴,直到我们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她说,她没法依靠亚当了。如果金陵客要杀亚当,亚当会淡然就颈。这种没志气的男人要来有什么用?你会不会像亚当那样是个软骨头?
我说,我硬不硬,你不是已经试过了?
她笑着捶我,问我爱不爱她。我当然爱啦。她又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我问她怎么帮。
她看着我,大概在思索,手指一直在我胸口打转,弄得我痒痒的。终于,她凑在我耳朵边说,她要杀死亚当,杀死金陵客。如果有必要,她还会杀了我。我听得脊背一凉。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到死都忘不掉。
她感觉到我肌肉变得僵硬,就爬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说,怎么,怕了?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以后的日子,我要为自己而活!喏,夏娃当初就是这副口气,她一只脚踩着床板,一只脚踩着我的胸口,单手指天,朝着窗外的银湖发誓。
那一刻,她就是我的自由女神。
我更加疯狂地爱上了她。我问她,她有没有什么可能不杀我?夏娃瞟了我一眼,说那要看你听不听话。我问她,听话是什么样子?她说,她要是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愿不愿意把控制权让给我要看她的心情,我只能求她。求得她开心了,她说不定会宽宏大量地让我掌控一会儿。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她还要给我戴上手铐脚镣。我听了,心里直冒火,立刻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狠狠地干了一场。
男人骨子里面,就是喜欢追逐危险的事物。只有征服危险的事物,才能体现出他们的男子气概,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决定了,我要杀死亚当,让金陵客沉睡,再把夏娃拷起来,让她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既然决定了要这么干,那就要探索意识的特点了。我知道记忆太短的意识都活不了太久,那稳定的意识至少需要多长的记忆呢?那就要靠做试验才能知道了。彼岸世界的北部那时还是一片近似混沌的荒原,亚当和夏娃还没开拓到那边,正好让我拿来悄悄做试验。我就在那里弄了个小房子。
咳咳,说是拿子意识做试验,实际上跟拿自己做实验又有什么区别呢!切断意识的连结之前,我都将那些意识用绳子牢牢绑住,省得他们反抗逃跑,浪费宝贵的精神力。我也不敢分离出太多的子意识做对照试验,分离得太多,精神力消耗太快的话,容易被别人察觉。北部荒原终日狂风呼啸,正好掩盖住他们的哀嚎。至于他们整日痛哭流下来的眼泪嘛,我想你应该见过了。
怎么,想不出来?你路过北边,难道没见过那片暗海么。哈哈!别这么看着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罪,是我们所有人的罪!若要论罪魁祸首,自然是金陵客。
哼哼,小姑娘,你手劲这么小,我脸皮又这么厚,你这么一下,和蚊子在我脸上飞过去有什么区别。你还想继续往下听么?想听就坐下!
说到哪了?嗯……继续说实验的事。实验很快就有了结果,只要五年的单段完整记忆,就能够维系一个稳定的意识。若是一段一段支离破碎的记忆,那这些不连贯的记忆加起来至少需要十几年才行。如果记忆再少,意识要么陷入沉睡,要么就消散了。陷入沉睡的意识有时候会暂时进入一种惊厥的状态,就像睡觉突然惊醒那种。什么?惊醒的意识能不能产生记忆?天晓得。你想干嘛?你是想说,偶尔惊醒的意识因为记忆的积累,最终会慢慢醒过来?呵呵,你有机会不妨尝试一下,反正,我是没兴趣试验了。
继续说我的故事吧。我把实验结果告诉夏娃,夏娃开心极了,抱着我又亲又跳。一边的桌子上,有个苟延残喘的子意识被我绑在上面,闭着眼睛,奄奄一息,默默流泪。明天,我会轻轻地在他身上剐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肉,不能剐太多,剐太多,他就要陷入沉睡了。等到制住了金陵客,也是这么对他如法炮制,这个子意识就是他的参照,哈哈。至于亚当,那就没必要做得太精细了,随便割就是。
那天晚上我想和夏娃好好庆祝一下,顺便商量接下来怎么做。但是夏娃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深深地吻了我,就回去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怎的突然心神不宁起来。我当初拿意识做这个实验,完全是脑子一热的结果。可是,我真的准备好了么?面对亚当,我真的能够狠心砍掉他的手臂、他的大腿?面对金陵客,我真的能够心中毫无所动地把他像烤鸭片皮一般割成一个人架?
我有点惶惑。我去找夏娃。
但是夏娃不在她的屋子里。
我更焦虑了。这个时候,夏娃会到哪去呢?金陵客的屋子一片漆黑,他显然是已经睡着了。真是悠闲的人啊!
我心神不宁地走啊走,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凌虚万壑。我突然看到夏娃了,虽然离得很远,但我一眼就认出是她。她正从一架藤桥上走过,衣袖飘飘,身姿优美,宛如凌空的仙子。但我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我知道藤桥另一端的巨岩上面,是亚当的小庐。
这个巴比伦大淫妇!她显然是刚从亚当的屋里出来!
哈哈,哈哈!
……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将我慢慢笼罩,迫使我思考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怎么,你听我讲了这么久,还没发现问题在哪?哈哈!这些问题本来早就存在了,但长期以来,我们每个人都视而不见,避而不谈。我和夏娃,和亚当,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我是亚当分离出来的,当年他一直叫我该隐,那我算是亚当的儿子么?那亚当就是我的父亲咯?如果亚当是我的父亲,那么夏娃就是我的母亲?那我和夏娃做爱,是不是等于说是在和自己的母亲做爱?老天,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想起和夏娃一起度过的那些放纵的日子,我恨不得把我的两颗眼珠子挖出来,就像俄狄浦斯那样,这样我就再也不会看见我所造的罪恶了。
但我和亚当既然具有一大段相同的记忆,那我和他难道有很大的区别?我和他难道不应该是平等的么?我,还有亚当,还有金陵客,应该是兄弟才对呀!在意识世界,我和亚当应该是平等的子意识,对不对?人世间的伦理道德怎么可以强行移植到意识世界呢?这样的做法岂不是荒谬绝伦?
这些问题像是豆子从成熟的豆荚里面一个接一个地爆了出来。我心里十分苦恼,我解决不了这些难题。等下,我脚下这条路是夏娃回去的路。想到这里,我赶快跳到路旁的草丛里,躲了起来。过了不久,我看到夏娃从我面前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她没有看到我。我躲得很深,整个人缩成一团,脑子混乱不堪,最后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露水已经把我衣服浸湿。我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看着初生的朝阳如君王般普照大地,我突然就想通了:有什么好纠结的?只要我能够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所有的问题不就不存在了么?
真是奇怪,前一天晚上困扰我的难题,睡了一觉立刻就豁然开朗了。你有没有类似的经历?
我慢慢踱回自己北面的小屋,想法越来越坚定。过了不久,夏娃来找我,说是商量后面的计划。
我不露声色地问夏娃接下来怎么办,她说她先把亚当骗过来,两个人合力解决掉他。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是金陵客。我愣住了。我万万想不到金陵客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更关键的是,金陵客平日只在彼岸世界的南方活动,就连东边的临虚万壑去得都不多,更别说到北边来了。他为什么突然来到我这里?又来得这么巧?
更关键的,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看向夏娃。
夏娃没有看我,她一直盯着猫眼往外看。
我问她,怎么办?
她脸色苍白如纸,过了好久才终于开口。她说,金陵客既然来了,那就别回去了。
我懂她的意思:金陵客和亚当,两个目标早晚都要处理,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在她的计划里,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我没有吱声,把门开了一条缝,问金陵客他来干嘛。毕竟,金陵客来意我要搞清楚,对不对?
金陵客说,亚当告诉我,你们在这里给我准备了个惊喜。
我没有吱声,瞟了夏娃一眼。门外的金陵客还在叨叨,问我亚当到了没有。
就那一瞬间,我想明白了:哈哈,好你个亚当,一句话就把金陵客送到我手上了!
金陵客是个鱼饵,就看我要不要咬钩了。我咬钩之后呢?亚当的计划是什么?夏娃和亚当昨晚是不是已经商量好了?
亚当现在在哪里?
我心里想着一堆东西,没想到金陵客一推门就进来了。金陵客很快就看到了躲在门背后的夏娃。就在金陵客一转头的功夫,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不做二不休,送上门来的难道还让他跑了?之前拿子意识试验了这么久,我的心早就变得又黑又硬。夏娃愿意帮我,那就帮,不愿意帮我,那我就一个个割过去就是了,有什么好纠结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为尊,不是么?割的过程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和夏娃合力,把金陵客捆了起来,割了很多刀。夏娃没有割,她不敢,都是我动的手。但最后我还是疏忽了,多割了一块肉吧,把他给割死了。哈哈哈哈,多割了一刀,就割死了金陵客。
伊莎贝拉,我知道你很愤怒,我犯了罪,我杀了人。至少,我杀死了自己的主意识。这样的罪行在人类的历史上还不曾出现过。我知道我罪无可恕,我也愿意承担我做下的一切。所以,请动手吧。死在你的手上,我至少没有什么遗憾。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消散。我们一直以为主意识一旦死了,副意识也好,子意识也罢,都应该随之死去才是。事实上,我们当时的确很害怕,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惩罚比死亡还要可怕,我们被困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没法掌控金陵客的身体。
伊莎贝拉,你别走,我的请求你究竟答不答应?不,不……
啊,老天爷,来个人把插在金陵客身体上的那些管子拆掉吧!帮我们从这个地狱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