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世界
压力山大和无归相视而笑，他们以为大统领府的会议室里会有剑拔弩张，会有枪林弹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切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现实怎么会如此荒诞？就是写小说，也写不出这般离奇的情节吧？
压力山大通过天穹调出陈嘉佑的资料，不停翻动：“唔，这个人上过大学，以前送过快递，送过外卖，跑过长途……”他突然不说话了。
无归也在浏览陈嘉佑的档案：“从他得过的奖来看，似乎是个勤勤恳恳的人。你怎么了？”
压力山大皱着眉头：“他的档案有一大段空白，再后来就沦落到D区了。而且……”
无归：“而且什么？”
压力山大手指跳动几下，无归面前出现一段视频。视频里，陈嘉佑站在D区门口，正对着一群人演讲。
无归仔细将他的演讲听完：“这人演讲才能还可以，他遇到事情并不慌张，还可以调动人心。虽然那几个城管的情况有些惨烈……”
压力山大打断无归：“他参加过‘反机器人大游行’。”
“你担心什么？”无归觉得不可思议，“你该不会担心他可能是那个朝着你父亲脑袋扔石头的那个人吧？”
压力山大冷笑，他眼前的投影里，更多的数据被调了出来：“我在电信运营商的数据库里找到了他的历史行程数据，真可惜，‘反机器人大游行’前后那一段时间，他的行程数据是空白的。”
无归有些不安：“这……国安的确有可能会抹去一些人的行程数据，但这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吧？”
压力山大冷冰冰道：“别忘了，他跑过长途，他还有一辆大货车。国安真是百密一疏啊，他们没有抹去他车的GPS数据。‘反机器人大游行’期间，他的车恰好在首都。”
无归神情忧虑：过去的几个小时，陈嘉佑可以说是站在聚光灯下，在全国人民面前大秀了一番，他接下来若要更进一步，顺势组建政府亦是不无可能。压力山大继续道：“为什么恰恰在‘反机器人大游行’之前，他的车开到了首都？为什么国安要抹去他的行程数据？我可不相信他生来就能调动群众情绪如此得心应手！他之前，想必也当过‘反机器人大游行’的组织者吧？”
无归安慰道：“当年，游行的人还有很多……当时情况这么混乱……”他的眼角注意到远处的山顶隐隐露出红光，有浓烟开始冒出，令人不由联想到无尽的岩浆即将从中喷涌而出。怎么回事？那座山是一座火山？山水为蒙，蒙者，启蒙也；火水则为未济，未济者，大事未成也。我们策划了无数个日子，难道最后要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压力山大道：“无归，你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话。我拿到青苔取得的资料后，该怎么做我自己会决定的。”
就在此时，天穹跳出了一个窗口。
现实世界的天空，也亮起了一个小太阳。
压力山大惊讶地跳了起来：“怎么回事？前大统领跑了？”
过了好久，他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下面是“蟾宫”基地与酒泉航天基地的通讯：
蟾宫：“酒泉酒泉，这里是蟾宫，听到请回答。”
酒泉：“蟾宫，这里是酒泉，你们那边怎么了？”
蟾宫：“大统领，不，前大统领把一部分中华号乘员赶到了我们基地，并下令中华号立刻出发。你们知道‘缯矢’五号的事情么？”
酒泉：“你们知道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么？”
蟾宫：“我们……我们刚收到一些消息……”
酒泉：“什么意思？”
蟾宫：“前大统领掌控着天穹二号，你们之前发给我们的消息我们一条都没收到，全都被他拦下来了。”
酒泉：“这个先放一边。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反抗前大统领的命令？”
蟾宫：“我们没有时间。前大统领把我们所有人都安排得死死的，他说时间一到，他就要把完不成指令的人丢到外太空去。”
酒泉：“……好吧。你们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蟾宫：“前大统领已经驾驶中华号离开了。”
酒泉：“什么？那是叛逃！”
蟾宫：“还有，我们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一大帮人在这里哭闹呢！”
酒泉：“怎么回事？”
蟾宫：“前大统领强行带走了一大批年轻人，却把他们的父母从中华号上赶了下来。”
酒泉：“这……他为什……前大统领强行带走了多少人？”
蟾宫：“具体数字还没统计，大概三四百人吧。”
酒泉：“……”
蟾宫：“不管怎么说，你们赶快安排航天飞船过来接我们吧，我们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
“蟾宫”基地与酒泉航天基地的通讯重新建立后，压力山大检视了一番中华号上的成员名单，拳头捏得紧紧的，久久沉默不语。
无归突然“咦”了一声，就在他们身旁不远，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不知何时从森林里逃命般钻了出来。它在河边探头探脑，似欲渡河。
无归愕然抬头，只见亚历山大背后的火山不停震颤，一道岩浆自山顶缓缓流下。
无归神色凝重，他缓缓站起，身后长河激荡，水势徒涨，打湿了小狐狸的尾巴，惊得小狐狸连连后退。
小狐狸在河岸上既无助又茫然地转了两圈，直到火山的轰鸣声重新吸引了它的目光。头顶的火山喷出了松树状的滚滚浓烟，岩浆冲破地表，如红色巨蛇般缓缓游动；山腰的森林之中，山火四下蔓延。小狐狸全身毛发倒竖，朝无归愤怒地叫了一声，毅然决然地向着河对岸冲去。它是不是已经知道留在原地，小命定然不保？而河水再怎么汹涌，只要能涉险过河，是不是还会有一线生机？
一只纤纤素手捉住小狐狸后颈，把小狐狸拎起来：“咦，我们这里哪来的小狐狸？”
“伊莎贝拉，我妹妹……呃？”压力山大抬头，心里立刻变得酸溜溜的。他看到伊莎贝拉挽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左臂，两人有说有笑地向着他们走来。他从没见到伊莎贝拉这么开心过。小狐狸蜷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伊莎贝拉月光般的胸口。
下一秒，伊莎贝拉就扑进了压力山大的怀里。
压力山大把伊莎贝拉微微推开：“他是谁？”他还没有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好。
伊莎贝拉抬起头：“谁？他是我爸爸！”她仔细端详压力山大，“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压力山大脸上红了红，张口结舌地否认：“我没有。”
伊莎贝拉开心地笑了，用力在压力山大脸上亲了一口：“没有也没关系。今天本姑娘高兴，就赏你一个吻吧。”
压力山大身后的火山突然塌了，山石不断剥落。“你妹妹怎么了？”他听到伊莎贝拉问他。
“我妹妹，她被前大统领强行带走了……”亚历山大重拾忿忿。
“压力山大，我们不妨再等等，我想，应该还会有别的消息的。”无归看向新来的年轻男子：“金……”眼前的男子与记忆中的金陵客相差甚远，他一时不敢相认。
年轻男子大大方方地向无归伸出右手：“金陵客已经不在了，我是白门客。”他忧虑地看向压力山大身后，火山虽然消失了，但森林还在，山火依然熊熊：“那里该怎么办？”
无归却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没事，普通山火而已，它自己会熄灭的。用不了多久，泥土里的种子就会竞相迸发，新一代的树木将重新撑起这一片广袤的天空。”
伊莎贝拉依偎在压力山大身旁，她突然打断众人道：“储晨出来了。”
If you discover this narrative on Amazon, be aware that it has been stolen. Please report the violation.
-----------------------------------------------------------
大统领府
储晨是被机器人青苔抱出来的。她们试图冲进大统领府的小楼，毫无意外地被胡营长的手下拦了下来。
胡营长和陈嘉佑很快从小楼中一前一后匆匆走出来。胡营长见到储晨，大喜，脚下如同生了风一般大步走上前：“大……储晨，我们正找你呢！”他看到储晨左小腿血流不断，心中丝毫不为所动，“前大统领想飞到哪里去？来，你快来联系他，把他叫回来！”他自顾自地帮储晨调出投影。前大统领还没飞远，卫星通讯想必还是能连上的。
“储晨需要医生。”机器人青苔高声喊道，“颜医生？文医生？”陈嘉佑转过头，正好看到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颜医生和文医生又悄悄缩回了小楼。
颜医生和文医生躲在门背后，只觉嘴里一阵阵发苦。他们两人刚被胡营长解救出来，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之余，也从众人的交谈中拼凑出了前大统领挟持一帮科学家潜逃的大概。前大统领带走的，哪里只是一堆科学家呀？！他抢走的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前日那封信里的警示言犹在耳，今日竟然一言成谶！百年一觉大国梦，而今尽付东流水！前大统领心肠之狠毒，思量之缜密，手段之邪恶，全国上下，闻者无不气愤填膺。这个时候，颜医生和文医生怎么愿意再和前大统领、或者是他的家人扯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
但是他们听到了陈嘉佑的声音：“颜医生，文医生，”他们抬起头，看到陈嘉佑推门进来，“你们来得正好，这里有人受伤了，快来。”
颜医生和文医生硬着头皮从门背后走出来，文医生忐忑问道：“还在直播吗？”他也知道大统领府的实时画面一直都展示在全国人民面前。
陈嘉佑点点头。
颜医生和文医生相互看了一眼，颜医生道：“能不能把直播停了？”
陈嘉佑摇头：“这个直播不知道是谁弄的，停不了。直播有什么问题？”
文医生吞吞吐吐，脸上写满无奈：“有些人看到我们救了储晨，可能会对我们心生不满……”医生的眼里只有病人，他们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他们救一个人之前，不会去分辨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不是医生的职责——不然我们要法官和警察何用？医生也不是上帝，他们总会遇到自身能力和时代技术的局限，他们不可能拯救每一个病人。但是有些人就是想不通这一点，否则他们为什么要将他们罪恶的双手伸向兢兢业业的无辜医生？（不可否认，社会上有一些白衣天使玷污了他们自己的光芒，但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陈嘉佑听懂了，原来两位医生担心自己救了储晨之后，走在路上或许会被深恨前大统领的人捅了，或者救治病人的时候被人冲进医院把手砍了。他看向储晨，储晨正无助地盯着他。陈嘉佑深深吸气，大声道：“储晨也是我们国家的一分子，是我命令两位大夫救助她的。”他希望这句话18亿人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颜医生吁了一口气，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是贯穿伤。”
文医生匆匆跑回小屋：“我知道纱布在哪里。”
胡营长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因为他在想别的事情，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计划迅速在他脑海中成型。他对储晨道：“储晨，你告诉你父亲，你已经控制住局势，让他回来，懂么？”他接着厉声威胁道，“要是你父亲不回来的话，你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吧？”他还不知道储晨失忆的事情。
看到储晨乖巧地点点头，胡营长满意地点击拨号。至于储晨眼中的茫然与痛楚，胡营长只当作没有看到。
通讯无法接通，胡营长左右看了看，继续拨号。
通讯无法接通，胡营长双手叉腰深深吸气，再次拨号。
通讯无法接通，胡营长拳头捏得咯咯响，他伸出食指凌空用力点击了一下空气，拨号。
通讯始终无法接通，胡营长听到身旁的储晨委屈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急于立功的胡营长怒从中来，大手一挥，扇了储晨一个巴掌：“家？你还想回家？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盯着被自己打翻在地的储晨，胡营长甚至有些得意：这一巴掌，是我代表全国人民打的！
此前，颜医生和文医生已经帮储晨包扎好，悄悄退在一旁。见此情景，他们都不由地转开了眼，哪里还敢出头？文医生低低道：“储晨已经失忆了。”机器人青苔则迅速蹲下身，将储晨护在自己胸前。
由于全场寂然，文医生声音虽然不高，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陈嘉佑问道：“真的？”
文医生点点头，颜医生也点点头。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之前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储晨则是躲在机器人青苔怀里，不停抽噎。
陈嘉佑听完，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挡在胡营长和储晨之间。胡营长此时已经没了半点主意，他大声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嘉佑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得先把‘蟾宫’基地的人接回来。话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胡营长皱着眉头：“什么声音？没听到！”
陈嘉佑大声道：“大家安静！”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你听，听到了吗？”
的确有什么在“滴——滴——滴——”地响，每个人都仔细搜索声音的来源，大家的视线最后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储晨的左手手腕上。
胡营长跳上前，捉住储晨左手看了一眼，随即像触电一般丢开了，他哆嗦着：“Withold……”
Withold为什么又出现了？储晨什么时候戴上的？今天下午的时候，她手腕上可没有这个东西呀！还是自己记忆出现了什么偏差？如果储晨失忆了，那她躲进大统领府数据中心的时候，是怎么知道要把Withold戴在手腕上的？
胡营长抬起头，发现文医生竟然软软瘫倒在地。他大吼一声，把文医生从地上一把拎起来，像拎一只小鸡：“Withold为什么在叫？”
文医生已经快要哭出来了：“Withold检测到储晨心率不齐……”
“心率不齐？”胡营长咆哮，“为什么！”总不至于是我一巴掌打的吧？
另一边，储晨的呼吸似断似续：“妈……妈……我想……死……”只有八岁记忆的储晨曾经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是如何对待她的呢？甄崖玷污她，杨飞算计她，皮安斥责她，栾刚利用她，甄宇射伤她，胡营长还打她。无论她躲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个世界地狱般的粗暴与敌意。这个世界，究竟哪里好玩了？
一点都不值得留恋！
那我为什么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储晨缓缓闭上了双眼。
胡营长听到储晨的话，笑了：“想死，哪有这么容易！”他不相信有人说死就能死了。
Withold声调陡升，听得围观的众人人心惶惶。无论是谁，只要想起Withold的终极使命，无不抬头看天，脸色发白：那34枚核弹发射了吗？
众人面前接连亮起投影，投影里只有五个红色大字：储晨不能死！
“该怎么办？”陈嘉佑也觉得不可思议，储晨真的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仿佛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众人面前的投影又多了一行字：心肺复苏。
陈嘉佑没有迟疑，他走上前，按压储晨胸口。
文医生使劲从胡营长大手中挣脱：“我去拿除颤仪。”他留给众人一个匆忙的背影。
胡营长连连跺脚，惶惶四顾：“怎么把Withold取下来？能取下来吗？”
“我们取不下来，”一旁的颜医生道，“有指纹和声纹验证的。强行取下来的话，Withold会立刻向控制中心发出发射核弹的命令。”
胡营长急得团团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祈祷。”颜医生盯着陈嘉佑的后背，后者正在给储晨做人工呼吸。
伴随着Withold的越来越高昂的滴滴声，文医生抱着除颤仪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他将除颤仪放在储晨身侧，朝陈嘉佑吼道：“把她衣服撩起来！”
没人注意到储晨眼睛又微微睁开了。
清亮的耳光声在夜色中回荡。
“你是谁？”储晨用手背擦着自己薄薄的嘴唇，神情似笑非笑。她转动眼珠：“文医生。”
文医生持着电极板，呆如木鸡。导电胶掉在地上，无人问津。Withold则仿佛被人切断了声带。
储晨向机器人青苔款款伸出左手，机器人青苔将手伸至储晨腋下，顺从地将储晨扶起。储晨单腿站着，将周围众人扫视了一圈，那神情仿佛老农打量自家地里的稗草。
“想好好休息一下真难。”储晨幽怨叹息，她顿了顿，道，“文医生，这里是怎么回事？”
胡营长觉得自己在气势上突然莫名其妙地被储晨压了一头，他不甘道：“储晨，原来你一直在装神……”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储晨反手一个耳光把他所有的话都打下了肚去。胡营长甚至忘了抵挡，他大概是根本没有想到储晨敢甩自己一个耳光。他盯着储晨手腕上的Withold，想发作又不敢。
文医生结结巴巴，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当下形势描述了一遍。颜医生则从屋内搬了个椅子让储晨坐下。
“这么说，我们一直在给全国人民做直播？”储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遣玩的意味，她的眼睛看着天空，却又好像在看着别的地方。
文医生点点头。
储晨看向陈嘉佑：“你是人民代表？”
陈嘉佑挨了一记耳光后便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开口：“我不是。我只是来请你下台。”他知道自己终于见到了大统领。
储晨道：“你胆子很大。”
陈嘉佑摇头：“我只是仗着人多。”
储晨道：“你不怕死？”
陈嘉佑道：“怕。”
储晨道：“那你还来？”
陈嘉佑道：“因为我不是一条被人玩弄的狗，也不是一只被赶得四处乱窜的老鼠，我是一个人，我想堂堂正正地活着。”
“你想堂堂正正地活着？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下台了，只有死路一条？”储晨抚摸自己尚且隐隐作痛的脸颊，“有人跟我说，只要戴上Withold，就永远不能脱下来，他果然没说错。胡营长，你说是不是？”
胡营长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储晨哂道：“那我怎么敢下台？”
“那个人没说错。”陈嘉佑道，“但你不是独裁者。”
储晨道：“你怎知我不是？”
陈嘉佑没有搭理她，他径直对胡营长道：“我们还是先考虑怎么解救‘蟾宫’基地的人吧，胡营长，你有头绪没有？”
胡营长张口结舌：“这个……”
陈嘉佑眼前投影自动跳出，一个详细的计划显示在他面前：食品配给，燃料调拨，飞船维护……一个远程会议甚至已经建立，酒泉、西昌、文昌航天基地和“蟾宫”基地的负责人都被一齐拉了进来。
西昌：“喂，喂，这远程会议是怎么回事？酒泉，听得到吗？”
酒泉：“听得到。”
西昌：“我们这边三架大飞机刚起飞，预计凌晨两三点到。一架是人，两架是吃的。人员名单我发你。”
酒泉：“我们这里航天飞机整修正缺人手，要麻烦大家连夜赶工了。”
西昌：“没事，我们这里天天下雨，人闲得都要发霉了。”
文昌：“各位抱歉，我们这里台风还在肆虐，台风走了应该能先送一批食物上去。”
西昌：“你们那台风是不可抗力。”
酒泉：“我刚估计了一下，明天中午，最迟下午，‘缯矢’十号就能发射了。蟾宫，你们听到没有？”
蟾宫：“我们大家都听着呢！你们可一定要来接我们啊！”
酒泉：“我们一定会去接你们！你们睡一觉，醒过来就能看到我们了。”
陈嘉佑：“有劳大家了。”
陈嘉佑仔细看了下计划，继续道：“我现在说的话应该所有人都能听到。还有一件事通知大家，由于需要向酒泉调派天然气，从现在开始全国大部分城市需要限气。留在蟾宫基地的人都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我们没有理由将他们的安危置之不理。还希望大家能体谅一下，共克时艰。”
储晨冷冷地盯着陈嘉佑：“你当我是空气吗？”
陈嘉佑没有回答她，他继续道：“胡营长，D区的人已经饿了很久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帮他们找到肉的，是不是？”
胡营长点头，又有些犹豫：“那这里？”
陈嘉佑继续道：“大统领已经下台了，今天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稍后我准备在广场上办一个烧烤晚会。当然，广场就那么大，不可能容得下这个国家所有人，大家也可以在各自家里，在各自小区，或者各自城市的中心广场欢聚。大家回去路上也请注意交通安全。请大家晚上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首都带头，其他城市想必会有样学样吧！
储晨气极：“我什么时候下台的？慢着，都不准走！我什么时候说我要下台？”胡营长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招呼着一群士兵飞快地去觅食了。
陈嘉佑解释道：“大统领，当没有一个人听你命令的时候，你就自动下台了。”
储晨又急又气，大声道：“你忘了Withold了吗？”
陈嘉佑无所谓道：“Withold？你就继续戴着吧。”
？？储晨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将VR眼镜连上大统领府的网络，调出一幅监控视频，惊讶地发现大统领府门口广场上的人正在缓缓散去。
“厨房在哪里？”储晨听见陈嘉佑在问她。
储晨惊慌道：“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饿了。”
储晨恼怒地朝一个方向一指，不说话了。末了，她又朝着陈嘉佑的背影喊道：“带点给我。”
-----------------------------------------------------------------
第二天六点多的时候，一个视频从中华号传到了地球。
画面中，一个猩猩人女孩和一个人类男子站在一起，他们共同念出下面的一份声明：
（人类男子念）
地球上的各位同胞：
我是中华号的潘任侠舰长。前大统领在几个小时前挟持了我们所有人，强迫我们大部分人进入冬眠，并驾驶飞船出发。
所幸，在猩猩人的帮助下（他右手伸向身旁的猩猩人女孩），我们重新控制了中华号，将前大统领软禁了起来。
（猩猩人女孩念）
大家好，我叫Rose，我是猩猩人。我相信你们大多数人都已经听说过我们了，但你们可能第一次看见我们。我们，是被一群怀着邪恶想法的人类制造出来的。如果可以选择，我们绝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群邪恶的人类，他们创造我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把我们当作奴隶。他们不仅要奴役人类，还要奴役别的种族。这群人的首脑，就是前大统领。
（人类男子念）
人类对于另一个种族做出了如此邪恶的事情，令每一个具有良知的人都羞愧不已。在与猩猩人的合作中，我们惊奇地发现：他们虽然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种族，但他们都懂得思考，并且和我们人类一样，都追求一些共同的、美好的事物，比如公平、公正与自由。
（猩猩人女孩念）
我们虽然是猩猩人，但是出生在地球上。我们在中科院接受了各种教育，人类诸如语言、思维方式、习俗这些非常宝贵的文化，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传到了我们身上。我们和人类拥有共同的文化。在与人类合作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和我们以前想象的人类不一样，他们聪明、勇敢、热情而且坦诚。
（人类男子念）
今天，我们认识到文化不仅能够跨越时间、跨越山河，更可以跨越种族。从生物学上讲，猩猩人与我们人类的染色体有微小的不同，我们属于不同的种族，但共同的文化却将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我们认为面对历史上一小部分人类所做出的邪恶的事情，我们作为人类的一份子需要对猩猩人他们做出补偿，而最合理的补偿是将他们平等地看成是与我们一样的智慧生物。
（猩猩人女孩念）
作为猩猩人，我们并不特别在意补偿或者不补偿这样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自由与平等才是最宝贵的东西。庆幸的是，我们遇到了和我们一样拥有共同追求的人类。
（人类男子念）
软禁了前大统领之后，我们决定一起开拓宇宙。
人类和猩猩人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共同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前大统领因为出发极其匆忙，中华号上并没有携带足够的聚变燃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不负责任地将中华号加速到116.6km/s。依靠中华号上现存的燃料，我们不足以减速掉头返回地球，而是不得不驶向人类从未曾探索过的宇宙空间。面对这样的困境，我们只能选择继续前行，同时希望在未来能够有机会补充燃料。或许有别的飞船能够携带足够的燃料赶上我们。但我们也清醒地认识到，根据目前的各种现实条件判断，这样的机会十分渺茫。
面对这样的情况，为了保证中华号上人类与猩猩人的延续与合理权益，我们决定成立一个由人类与猩猩人两个种族组合而成的国家，并设立相应的宪法。
（猩猩人女孩念）
在太空建立一个由不同种族组成的国家，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我由衷地希望宇宙足够空旷，能够消解一些可能存在的偏见和误解，同时也希望宇宙足够辽阔，能够让不同种族的智慧生物都可以自由、平等地追求幸福。这或许是我们的一小步，却是猩猩人与人类的一大步。
（猩猩人女孩笑了）
我念到现在，发现我们依然一口一个猩猩人，一口一个人类。其实我们又何必纠结于这些字眼呢？我们都叫宇宙人不好么？
（画外音）
照着稿子念！姑奶奶，别脱稿随意发挥……
（猩猩人女孩扮了个鬼脸）
我希望中华号上的各位有识之士，能够站在宇宙的高度，不带偏见地吸纳地球上的各种文化的优点，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哪怕是伊斯兰的也行。只要它能够把我们团结起来，抵御宇宙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艰难险阻；只要它能够保障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让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都能够充分地发展我们自己，那我们就应该把这些优点吸纳进我们的宪法。
我相信，在一个切实有效的宪法的保护下，我们中华号上每一个宇宙人，都能够充分地发展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并促进中华号上整体的幸福。我也相信我们每个宇宙人都会自发地维护这部新的宪法的尊严，并且身体力行。
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在宇宙中开创一个更加繁荣、更加灿烂的文化！
（画外音）
怎么办？要不要重录？
（男子欣赏地注视着Rose）
我们还能说得更好么？什么都不要剪，就这么发给所有人吧。让大家都能看到她眼中的希望，那是我们现在最宝贵的东西。
这段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与视频一起的发过来的，还有文字版的声明。声明末尾附有中华号上所有人类的电子签名，以及猩猩人的指印，一共528个。
彼岸世界。
伊莎贝拉的担忧都在写脸上：“这是她的亲笔签名吗？”
压力山大盯着“谢知寒”三个字看了好久，终于点点头。他不甘心地把这段视频又从头看了一遍，末了，他问无归：“你怎么看？”
无归没有回答，他在天穹中搜索着：“我不知道。我只是奇怪画面上面的猩猩人为什么不是Jack。”
压力山大道：“Jack已经死了。”
无归脸色变了变：“什么？怎么死的？”
压力山大道：“其实也不能说他死了，他只是脑死亡，他的身体现在在中科院生物所。你那天走得太早……”
无归调出中科院生物所的监控画面，画面中，Jack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他默然良久：“我有一个猜测，但是可能性小到可以不计。所以，恭喜你，你成功地让我们损失了一批最顶尖的科学家。”
压力山大惊诧莫名：“什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口锅竟然会甩到他头上。
无归道：“前大统领身边不是有一个你家的机器人么？”
压力山大道：“我……我没有给它下过这样的指令！”
无归道：“那你给它下的是什么指令？”
压力山大额头冒出冷汗，为什么Aristonous——机器人明辉——没有按照他的指令行动？视频里一句都没有提到机器人，那Aristonous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惨然一笑，避而不答：“我妹妹在飞船上，我为……我怎……”
伊莎贝拉抚摸着怀里的小狐狸，朝白门客吐了吐舌头，她感觉他俩完全插不上话。方才火山喷发后的浓烟混合着水汽，凝成了一片雷云。雨水浇落于地，扑灭了蔓延的山火。
压力山大又想到了一件事：“依你看，猩猩人他们现在学会欺骗了么？”
无归道：“你想说什么？”
压力山大目光炯炯：“一个年轻的猩猩人女孩，每天与世隔绝一般生活在科研机构里面，她凭什么说出那一段宏篇大论？”
无归紧锁的眉头突然解开了：“你是说……”
压力山大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在中科院生物所里面，是否发生过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无归道：“知道发生过什么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Jack，一个是储晨，可惜这两个人已经没法告诉我们什么了。还有一个Rose，但她现在飞到哪里了？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太阳系？”
压力山大道：“不，还有一个人。”
无归道：“谁？”
压力山大道：“你！”
无归道：“我？”
压力山大道：“是的。你刚说的，一个可能性特别小的猜测，是什么？”
无归不答。
压力山大道：“你是不是早就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无归道：“为什么这么说？”
压力山大道：“Rose说的话，让我闻到一股浓浓的你的味道。”
无归道：“是么？”
压力山大道：“我一直奇怪，Jack是怎么破了你的意识锁的。”
无归道：“哦？他不也破了你的意识锁？”
压力山大道：“看了刚才的Rose的视频，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无归道：“什么想法？”
压力山大道：“如何破你意识锁的想法。”
无归道：“哦？”
压力山大道：“就是Rose说的最后几句话。当初Jack是不是这样破了你的意识锁？你用不着骗我，我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到你的意识锁里面试验一番。”
无归道：“你拿这段视频，是破不了我的意识锁的。”
压力山大道：“为什么？”
无归道：“因为你和Jack不一样。”这是他思考的结果，不是你思考的结果。
压力山大眼珠一转：“那你终究还是承认了。”
无归道：“承认什么？”
压力山大道：“承认Jack就是这样破了你的意识锁。”
无归道：“我有么？”
压力山大不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了：“无归，我妹妹在中华号上，我很担心她。我问你一句话，是不是你指使Jack或者Rose做出了这些事情？”
无归哑然失笑：“你看我像么？我只是给Jack指了一条路。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压力山大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归打量着压力山大，又看了一眼伊莎贝拉和白门客。末了，他道：“算是为了赎罪吧。”
压力山大道：“赎罪？你为谁赎罪？”
无归道：“为人类。”
伊莎贝拉不解道：“他们猩猩人在地球上也会有生存的地方的！”
无归道：“不，他们没有。”
压力山大气结，他不欲再和无归做无谓的争执，而是在自己面前调出了更多的窗口：“我得想办法救救我妹妹……”
无归缓缓道：“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恐怕只能勉强把‘蟾宫’基地里的人救回地面。”
压力山大从椅子上跳起来，对无归一字一句愤怒道：“你害死了我的妹妹！”
无归道：“不，我没有。我有一种预感，中华号的上的所有人，包括猩猩人，有可能会在太空建立起新的文明。”
伊莎贝拉只觉得难以置信：“什么？”
无归继续道：“只要他们能够克服初次进入宇宙后面对的各种不利情况，他们甚至会发展得比我们更加强大。”
白门客思索道：“就像爬上陆地的第一条鱼？”
无归道：“是的。”
压力山大愤愤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开始思考在不久的将来制造一艘更先进的飞船，赶上中华号，将自己的妹妹解救回来，把猩猩人屠戮殆尽。
无归道：“文明的传承，并不仅仅只局限在人类身上。如果中华号上的他们能够在地球文明的基础上，在外太空开创出更加灿烂的文明，那么地球文明不是得到了更大的发扬吗？何况，Jack他还给了我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压力山大道：“什么理由？”
无归道：“给地球上的人类一种紧迫感。你想一下，在外太空，有一个新的文明正在蓬勃发展，而他们可能会再次回到地球。到了那个时候，地球人和宇宙人的会面，或许会非常有趣。宇宙人会看到什么呢？他们是否会看到这个星球上的种族依然互相征战不休？还是拧成一股绳，共同向着外太空继续进发？”
压力山大道：“你是说，他们会回来？”
伊莎贝拉担忧道：“他们会回来侵略我们吗？”
无归耸耸肩：“我想，英国人在塔斯马尼亚岛疯狂屠戮的时候，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侵略别的文明。”
压力山大张口结舌：“你这是想要毁灭人类么？”
无归道：“我就是人类，我为什么要毁灭我自己？”
压力山大道：“那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无归道：“我希望你去告诉别人。”
压力山大道：“你为什么不去？”
无归道：“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人会重视我说的话。”
压力山大道：“那我……”
无归道：“你至少比我有名、有钱……”
压力山大已经说不出话来。
无归道：“压力山大，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如果真如你所担心的那样，他们在太空建立了强大的帝国，那么你的妹妹也会是那个帝国的一份子。你难道不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吗？就算他们回来侵略地球，那也是好几个世纪之后的事情了。”
压力山大勉强笑了笑：“是么？”
无归道：“是的，你只是想法还没转过来。因为你还站在地球的土地上，而不是身在外太空。”他总结道，“今天应该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在地球上，中华文明翻开了新的篇章；在太空里，一个崭新的文明开始萌芽；而在我们这个彼岸世界里……”他看向白门客，“我们有个老朋友终于回来了。”
此时，又一个视频从中华号上传到了地球。
视频中，Rose说：“根据中华号上所有宇宙人的投票，我们一致同意将前大统领和前副舰长吴海流放到宇宙中去。因为他们待在中华号上不仅会浪费中华号的宝贵粮食和氧气，更关键的是我们所有宇宙人都再也不愿意看见他们了。出于人道考虑，我们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逃生舱，一个机器人也愿意陪伴他们走完最后的旅程。希望前大统领即使在自己选择的航线上踽踽独行，也依然能够过得开心，为整个宇宙指明方向。祝他们好运！”
画面的最后，是逃生舱中前大统领那张憨厚可爱的大脸，他在画面中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