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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狭舱危局

萧美娘皱眉道:“这似乎不合常理。始兴王府尽在叔祖掌握之中,为何单单逃掉了一个三四岁女童?”

萧摩诃道:“这女童小名阿月,最得始兴王疼爱,特地请了一位张姓琴师来教阿月。据王府奶妈供述,这琴师以前是个江湖浪客,始兴王在街上听其抚琴时请回府中,不知是何来路。事发当晚,始兴王府上下,只有这名琴师和阿月不知所踪,我也没再追究,以全诛王府上下之情回奏主上。不想数月之后,主上召我入宫,声色俱厉,说有宫人在长江航船上发现阿月踪迹。我主斥责我欺君罔上,密令我三十日内捉拿阿月归案……”

李靖闻听此言,不禁对这个陈国君主有些失望。斩草除根这样的事儿,在历代皇室中并不稀奇,但一般只限男丁。这陈朝皇帝竟密令大将军亲自捕拿一个女童,未免失了器量。

张轲道:“也真是难为大将军了。”

萧摩诃叹息道:“主上对始兴王恨之入骨,却又担心臣民非议,因而密令我追查阿月下落。我受命以来,夜不能寐,与数十名手下乔装搜寻。今日在濡须口接报,说本船之上有三四岁孩童,不料却是公主药童……”

萧美娘道:“叔祖不必焦虑,我想这阿月或许仍在建康城中。”

萧摩诃谔然:“公主何以见得?”

萧美娘道:“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那琴师不过是受了始兴王好处,断难为其舍命,只是带着阿月藏匿市井罢了。况且一个三四岁女童,又能如何?纵使长大成人,亦不能为父报仇,最多只有空怀遗恨罢了。”

萧摩诃点头称是,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来:“还请公主指点明路,我该如何查访阿月?若是不能完成使命,不仅职位难保,恐怕要丢性命……”

萧美娘一转眼珠,问道:“陈国皇帝是否见过阿月?”

萧摩诃应道:“主上未曾见过……不过,阿月后颈有朱砂痣一项,奶妈提过,我亦向主上奏明……”

萧美娘道:“一颗砍下的头,是否有朱砂痣?”

萧摩诃讶然。随即肃然行礼,大步而去。沉沉的脚步声震得舱板咚咚作响。

萧摩诃走后,李靖把呆了似的孤星扶直坐好,整理他被撕破的衣衫。一场虚惊终于告一段落,然而李靖心头更惊——萧美娘为萧摩诃指点的“明路”,三四岁的孤星不明白,但他是明白的,就是让萧摩诃寻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童杀了,冒充阿月交差!

萧美娘请舅父坐下,斜睨李靖,说道:“木兄弟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李靖摇头道:“姐姐的办法好是好,未免过于残忍。”

萧美娘笑道:“木兄弟本是男儿,怎的有了妇人之仁?陈叔陵满门抄斩,阿月本是在劫难逃,能在重兵围困之下走脱,这琴师必有过人之处,萧摩诃岂能寻得着她?但寻不着又面临责罚,只能杀个女童充数,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张轲叹息一声:“皇命难违,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李靖沉思片刻,说道:“我看那阿月,保不准就在船上!”

张轲三人一怔。萧美娘眼波一闪:“木兄弟,你且说来听听。”

李靖道:“那位谢船主直奔我们而来,当然是船主或手下瞧见咱们上船。然而我们刚刚住下,他就前来告知,明显有引萧将军前来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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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美娘笑道:“似乎有些道理。但一名船主,为了避嫌,引萧摩诃前来捕人,有何不可?”

李靖道:“看似常理,实则有些异常。试想,若张公是船主,自然会在萧将军亮明身份后协助查人,但为何不与萧将军一同前来?而是先行告知我们?还有一点,谢船主曾在江陵见过张公,知道张公是梁国国舅,还有可能知道萧将军本是梁国宗亲,所以才引萧将军前来。”

张轲道:“木兄弟言之有理。当时,谢船主在我耳边说,有陈国将军前来捉拿孩童,让我设法回避。”

李靖道:“这就是了。试想,本船有客舱上百间,就算动用百人查找,也非易事。他前脚提醒,后脚就来了萧将军,足以说明谢船主有意让萧将军来到此间,发现确有孩童,却不是要找的阿月。”

萧美娘眼波流动,盯得李靖不敢看她。她笑吟吟地问道:“这么说来,这谢船主是用了声东击西之计?”

李靖道:“怕是如此。不然,船主怎会如此矛盾——既要配合陈国将军查人,又要让被查的人安然无恙?”

萧美娘笑得更甜:“只有一个解释——谢船主知道阿月的藏身之处。”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半晌,张轲说道:“美娘,木兄弟,我等只盼平安到达江陵,不想多生事端。既然无事,两位小兄弟还是跟我回房吧。”

李靖正要起身,萧美娘却说:“不忙。我看萧摩诃并非好糊弄之人。他虽然离去,但船未靠港,仍然会在船上搜寻。若是再次返回,发现我们有异,必起疑心。”

张轲认为有理,独自回房去了。

李靖本以为萧美娘会继续说话。然而张轲一走,美娘和青妮又都缄口不言。李靖只得和衣斜躺。这次他无法入睡,耳畔是萧美娘匀匀呼吸,但刚才发生的一幕,让李靖对身旁这位美人多了一分认识——那娇美的面容之下,似乎多了些心机,少了些仁慈。

就在这时,有叩门之声响起。李靖赶紧起身,开门一看,正是那位谢船主,手里提了一个灰色布袋,微笑着站在舱门边。

萧美娘身起道:“请问尊驾有何事?”

谢船主行了拜见之礼:“小人谢康途,是本船船主,特地前来拜见公主。”

萧美娘只得请他入内。谢康途关上舱门,把手中布袋放在地上。李靖以为船主提了礼物来送公主,却见谢康途把布袋解开,从中抱出一个女童!一直没说话的青妮捂上了嘴巴,以免尖叫失声。

那女童头盘双髻,黑发白肤,瞳如点漆,灰布衣衫皱皱巴巴,约莫三四岁年纪,虽然面部和衣服上沾了尘泥,但神色颇为镇静。萧美娘面上闪过一丝惊异,说道:“若是我没猜错,这位女童名叫阿月。”

谢康途点头道:“正是。此时,萧大将军正在盘查下层各舱室,只要公主高呼一声,这孩子断难活命。”

萧美娘平静地说:“谢船主认为,我不会告知萧大将军?”

谢康途道:“小人无法判定,全在公主一念之间。”

萧美娘略一思忖,说道:“船主将阿月送来,欲意何为?”

谢康途道:“小人知公主信佛,只求公主念我佛慈悲,相救两条人命。”

李靖一愣。若美娘收留阿月,或可活命,但阿月只有一人,何来两条人命?

萧美娘道:“谢船主不用担心,就算萧大将军查知你藏了阿月,看在你是船主的份上,或有责罚之举,但不至于取你性命。”

谢康途道:“小人之命,如同蝼蚁,死不足惜。小人指的是这位小爷……”说罢抬手指向榻上的孤星。

李靖和萧美娘同时一惊。

谢康途继续说道:“情势紧急,船上已有强人在追查这位小爷。为今之计,只能将这位小爷交给小人,由小人暂时照顾。”

李靖心头忐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萧美娘道:“谢船主,这位小兄弟是随木兄弟一起来的,是走是留,还得木兄弟拿主意。”

谢康途探手入怀,取出一块布巾递给李靖。李靖接过,展开一看,其上写道:

船主可信 韩重

韩重是韩擒虎近身随卫,一直忠心耿耿,平时有暇亦同李靖共习书法,因此虽字迹潦草,但李靖一眼就认出是韩大哥的笔迹。当即向谢康途行了一礼,回身扑在小孤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小孤星听懂了,翻身下榻。谢康途把他抱起,放入布袋之中,系上袋口,又回身抱起阿月,将她放在榻上,低语几句后,再向萧美娘行了一礼,提着布袋出门而去。

这时张轲闻声进舱,听了美娘简述,眉头拧成一团。一直没说话的青妮此时再也忍不住:“要我说,这些事与我们何干?还是不惹麻烦的好!”

李靖自小孤星被谢船主带走,心头空落,一片茫然。不过,看到韩重大哥的字迹,也猜想舅父最终还是不放心,派遣韩重暗中保护,说不定就在这大船之上。想到这里,李靖精神一振,说道:“我们兄弟一路行来,连累了你们,深感歉疚。”

萧美娘碰了一下青妮:“小妮子,麻烦已经在了,你又何必心焦?先前遇水匪之时,若不是木兄弟挺身相救,我们早已做鬼。青妮,做人不能忘恩,不许你再说!”

青妮这才闭嘴,扭头看着舷窗外。却见舱外有一座高塔,塔下隐约有房舍,船也慢了下来。

张轲走近窗边,瞧了瞧外头景物,深呼了口气道:“总算是靠岸了。”

李靖回身看那阿月,只见她清澈的目光盯着自己,小嘴巴一张一合。李靖蹲下身,小声问道:“是不是饿了?”阿月点了三下小脑袋。李靖赶忙把自己没吃完的胡饼掰开,塞在她手里。小阿月低头吃饼。由于吃得急,竟打起了嗝儿。李靖赶紧取出羊皮水袋,拔开塞子,送到她嘴边。就在阿月低头喝水的当儿,李靖瞧见她粉藕似的后脖颈上,果然有一颗黄豆大小的朱砂痣。

船上响起了悠长的呜呜声,随即大船放碇系泊。李靖所在舱室位于左舷,可以看到岸边有军士把守,检查上下船只的客人。由于船楼很高,天气阴晦,只能看一个大概,无法辨识众人面目。

正在这时,又有叩门之声传来。李靖开了门,一位玄衣黑帽、蛇眼鼠须的瘦高汉子,如同一根竹竿立在门口。见了李靖,二话不说,一掌推来。李靖只觉劲风逼到,身不由己地顺着对方掌力摔倒。那人向榻上的阿月伸过手去,一把抓了起来。阿月受惊,一下哭出声来。

萧美娘怒道:“放下孩子!你是谁?”

那人半眼都没瞧萧美娘,右手提着阿月,左手扯开衣襟。当看到是个女孩时,来人“咦”了一声,把阿月放回榻上,不顾萧美娘发怒,四外查看。舱室只有九尺见方,其间并无柜橱,只有两张矮榻。

那人并起二指,蹲身敲击矮榻一侧。敲击完两榻,似乎并不甘心,突然抽出短剑往榻内猛戳。

青妮吓得往屋角直躲。李靖抱着阿月,轻轻拍击后背。阿月止住哭声,小声抽泣。萧美娘忍无可忍,喝道:“何方贼人?竟敢对本公主无礼!”

那人冷笑道:"你做你的公主,我做我的事,有何干系?"

青妮忍不住朝前两步,尖声道:"这是陈国的地盘,萧大将军刚来拜见过公主!还不退下!"

那人蛇眼一翻,伸手就给了青妮一巴掌。顿时,青妮俊俏的小脸肿起,不由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捂脸望着主人。那人声音如同蛇鸣,嘶嘶作响:"陈国梁国,在我眼中如同!再敢啰嗦,小命难保!"

萧美娘见此人心狠手辣,赶紧绽出笑脸:"这位官人,有事好好说。出手伤女人,非英雄所为。"

那人冷哼一声:"我知道萧摩诃来过这里,但他在我眼里形同枯骨,你少搬出他来。"又看了眼李靖,问道:"小娃儿,你可看到有一个三四岁男童在船上?"

"看到过。"李靖镇定回答,"在濡须口上船时,一个背琴的老人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在酒肆用饭,不过好像没看见上船......"

那人伸出如鸡爪似的枯手,掐着李靖的喉咙,冷声道:"小子,敢对老子说半句虚言,就把你撕成两半!"

李靖被他掐得眼冒金光,但目光仍然坚定,只是不住点头。

此时船号响起,看样子又要开船。

那人把李靖扔在榻上,掉头而去,身形如鬼魅般迅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