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姐应该在这里。”姜审学撩开A15厨房的塑料门帘,朝里探头看了一眼,甜甜道,“姜师傅,您看到Rose姐了吗?”
姜建新是中华号厨房的一位掌勺师傅,五年前曾使唤季审谋(甲7)和姚谨识(乙2)去给余忠他们送盒饭。现下,他正半坐在一张宽大的不锈钢桌上,右手翻着面前的投影。听到姜审学的声音,他把投影一股脑儿都抹到右边去:“他们都在冷库里。闺女,快进来,我有问题要问你。”因为姜审学和他一样都姓“姜”,姜建新自然而然地便对姜审学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日子久了,更竟把她当自家闺女一般看待了。
“姜师傅,您等一下。”姜审学把门帘摔下,过不多久,又风风火火地撩起门帘,扶着文慎始进来了。
“文医生!”姜建新心里一个“咯噔”,他感觉眼前的老文看上去又瘦了,“今天饭菜味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你们做的菜哪天不好吃了?”文医生笑着回答,他扫了一眼厨房,随即又问道,“Rose在哪?”
“冷库。”姜审学道,“我们进去吧?”冷库就在厨房的另一头,穿过一道小门还要再走一段往下的楼梯。几年前,冷库里曾经装满了猪肉、鸡肉、鸭肉、鱼肉,还有各种肉罐头,不过现在里面已经全空了。中华号的冷库并不需要什么制冷设备,它位于中华号的外壳,外太空的严寒便足以使冷库正常运作了。
文医生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犹豫,他想了想:“我在这里等她出来好了。”
“啊?为什么?老师你刚才不是急着要找她吗?”姜审学见文医生摇头不答,便转向姜建新,“姜师傅,你刚才要问我什么呀?”
姜建新看了文医生一眼,又打量着姜审学,一言不发,只是笑。过了片刻,他问道:“你知道你老师为什么不进冷库吗?”
“啊?”姜审学心下疑惑,难不成姜师傅之前便打算问我这个?她怔怔道:“为……为什么?”
“自己想。”
姜审学不知所措地半张着嘴,她求助般看向文医生,但文医生只是宽容地笑着。
“不知道吗?”姜建新摇头,看上去像是非常失望,“看来你老师对你还是太好了。”
姜审学小嘴慢慢嘟起来:“老师对每个人都一样好!”
“哼,小马屁精!”姜建新双臂盘在胸前,“我问你,你进冷库,冷不冷?”
“当然冷了。”
“那你老师进冷库是不是也会感觉冷?”
“是……”
“要是你文老师进去之后,出来打个喷嚏,第二天感冒了,那怎么办?”
“啊?呃……”姜审学脸倏地红了。
“做人做事,都要替别人想一想,不要老是咋呼呼的,听到了吗?”姜建新脸一板,开始教训起姜审学来。
文医生看着忙打圆场:“小姜还小,长大了就稳重懂事了。对不对,小姜?”
姜审学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便突然挨了一顿训,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低着头掀开帘子跑出去了。
文医生看着姜审学的背影,转过身,一拳打在姜建新的胸口上,苦笑道:“哎,你呀……”
姜建新只感觉文医生像是在给自己挠痒:“哼,居然还敢跑!要真是我养的,打断她的孤拐!”
“老姜啊老姜,你怎么开始多管闲事,替我教训起徒弟来了!”
“谁让我没徒弟呢!”姜建新笑道,“他妈的,也不知道咱们要在宇宙里漂泊到什么时候!要是一直这么漂泊下去,我们厨房里几个人手艺失传,以后谁来给你们做饭?机器人么?你们又看不上它们做的,不是抱怨口感不好,就是抱怨火候不对。”
文医生嘿嘿陪笑,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谈话间,已有几人已从通往冷库的小门里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不停搓手,哈气。文医生定睛一瞧,先出来的是Rose,接着是余忠、潘舰长和姚谨识。余忠看见文医生,下意识道:“老文,你找我?”
文医生寒暄道:“上午你一个人辛苦了吧?我应该过来帮忙的,”
“辛苦倒也不怎么辛苦。”余忠语气平淡,“再说了,上午你不是要开会吗?”
“开会么?”文医生有些自嘲,“我就干坐在那里,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过来帮你,这样还能干些实事。现在想想,你当初坚持不肯加入中华号议会真是明智。”
余忠道:“我对有些事情一向没有兴趣。虽然因这性格吃过不少亏,但也不想改。”
文医生点点头,“嗯”了一声。余忠和潘舰长都以为文医生会继续开口,不想对方却没了下文。厨房安静了几瞬,静得连姜建新也觉出了几丝尴尬,便咳道:“老文,你不是要……”
厨房门帘响动,季审谋掀开帘子,半个身子钻进来,头却在门外停了几秒。稍顷,季审谋整个人钻进帘子,不解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径直走向潘舰长:“舰长,您吃完离开后,大家讨论得非常热烈。我初步统计了一下,明确表示要独立的有29人,明确反对独立的有34人,其余人要么犹豫,要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吃完就离开了。A15食堂总样本数216人。”
潘舰长点点头,不置可否。他问道:“文医生,你找我?”
文医生摇头:“我找Rose。”
潘舰长神色平静,Rose反倒像是从梦中惊醒,茫然不解地抬起头。潘舰长道:“小季,你辛苦了,我要回去睡个午觉。接下来的时间你自己安排吧。”他抬腿便走。
“好的。”季审谋答道。
余忠突然也打了个哈欠,姚谨识见状问道:“队长,难道你也要睡午觉吗?”
余忠没好气道:“臭小子,我不能睡午觉吗?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姚谨识面有难色:“什么话?”他偷偷觑余忠脸色,忙改口道:“记住了。”
“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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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谨识低着头,不情不愿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得惹是生非。”
余忠“嗯”了一声,与文医生、姜建新俩人道了声“走了”,便和潘舰长一道掀开帘子出去了。
Rose慢慢走近文医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蹙眉问道:“审学去哪了?偷懒么?”
文医生和姜师傅对视一番,还没答话,季审谋已经说道:“审学姐在外面哭呢。”
Rose皱眉想了想,随即把姜审学的事情抛到一边:“文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文医生慈祥道:“刚吃饱,有些走不动,我要找个人扶我出去散散步。”
Rose闻言便愣住了,她现下实在没有散步的心情,寻思片刻,勉强道:“我……”
“你该不会和他们一样,也要去睡午觉吧?”文医生似乎一眼便看穿了Rose的心思,“我只准你去上个厕所,我在这里等你。”
Rose脸上勉强挤出几丝笑容:“文老师,您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去上厕所……您要散步,那我陪您散步就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文医生臂弯。
姜建新在一旁道:“哎,老文,我可太羡慕你了……”
文医生打量着姜建新道:“你不就是想找几个徒弟吗,我给你找,”他朝季审谋和姚谨识一指,“就这两个,你看怎么样?”
季审谋和姚谨识闻言均是一愣,季审谋踌躇了片刻,没有开口,姚谨识急急道:“我……我得先问问我师父……”
姜建新笑问道:“你要问余忠?”
姚谨识道:“是……是的。”
姜建新道:“那你告诉我,余忠现在什么职务?”
“我师父是……是共和护卫队队长!”姚谨识底气有些不足。
“是么?”姜建新嗤之以鼻,“余忠怎么没和我讲过?这个共和护卫队里面有几个人?”
姚谨识脸立刻红了:“有我师父,还有我。姜……师傅,这个……你别小看我们,我们一定会起到应有的作用的!”
姜建新不再看向姚谨识,他问季审谋:“审谋,你告诉他,余忠现在什么职务。”
季审谋犹豫了片刻方道:“余队长现在在中华号编制内的职务是厨房打杂。”
“那你再告诉他,我是什么职务。”
季审谋道:“姜师傅您是厨房主管兼大厨。”
姜建新满意地点头:“那你说说,我管不管得了余忠?”
季审谋看了脸色惨白的姚谨识一眼,无奈道:“您是余忠的主管,当然能。”
姜建新朗声一笑:“既然如此,我要是向他讨个人来使唤,他还能说个‘不’字吗?”
姚谨识垂头丧气道:“那……姜师傅,您又要我们干什么呀?”
姜建新道:“既然给我当徒弟,自然是先从洗菜切菜开始。”
“啊——这种小事,”姚谨识满脸都是不乐意,“不是有机器人吗?”
“哪有不会切菜的厨师!”姜建新骂道,“哼!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现在当厨师比老子当年已经不知轻松了多少倍,还要在这里推三阻四!”
姚谨识苦着脸道:“姜师傅,您当年很辛苦吗?”
“那当然!”姜建新微微仰起脸,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絮絮道,“老子当年,哼,是从学徒开始的。我爹领我去到那里,我连后厨的人都还没认清,我那死鬼师傅就让我去杀黄鳝。”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之前别说是黄鳝了,连菜刀都没怎么摸过。我就找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拿着把剪刀,杀了一天黄鳝。”
“杀了一天黄鳝?”姚谨识猜黄鳝大概是种动物,“你杀得这么慢?”
“臭小子!”姜建新垂下眼,一脚踢中姚谨识屁股,“老子杀了不知道多少斤!”
姚谨识还有些不解:“为什么杀这么多黄鳝?”
姜建新瞪眼道:“当然是饭店的客人要吃!嗯……”被姚谨识这么一打岔,姜建新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他沉思往事,突然叹息道:“后来,老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宿舍睡觉的,甚至连晚饭有没有吃都不确定,只记得那天晚上做梦,梦里都是在杀黄鳝。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醒过来……”说到这里,姜建新突然顿住了。姚谨识顺着他的话问道:“继续杀黄鳝?”
姜建新不停地眨眼,终究还是偏过头,揉了揉眼睛:“我突然发现我连我爹昨天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我都没和他说声再见。”他看向厨房一角,仿佛那里正坐着一个手拿剪刀的少年,正全神贯注地剪开一条黄鳝的脖子。
Rose道:“可能爷爷看姜叔叔杀得认真,不想打扰姜叔叔,就悄悄离开了。”
“是么?”姜建新眼中划过几丝苦涩,他继续喃喃道,“后来,我杀鸡杀鱼,死在我手里的鸡鸭鱼虾要多少有多少,但我只记得那天我杀了一条又一条的黄鳝,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
姚谨识听得只想脚底抹油:“嗯,姜师傅,我……我要上厕所……我膀胱要爆炸了,嗯,回见……”他迈开脚步。
姜建新盯着姚谨识的背影,突然道:“我们厨房每天都有机器人去农科院的种植园去运菜回来。”
姚谨识不知姜建新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只听姜建新继续抱怨道:“他妈的,农科院那帮家伙老是拖拖拉拉,运菜回来的时间总没个定数,动不动就拖到八九点,但我们12点吃中饭的规矩却早就定下来了。”
姚谨识倏地在厨房门口停住脚步,他转过身,只见姜建新像是在自言自语:“哎,真该派几个人跟着机器人去看看那帮兔崽子每天都在磨蹭些什么!”
姚谨识看向季审谋,俩人眼睛都不约而同地亮了起来。姚谨识开口道:“姜师傅,我们替你去看看。”
“你?滚一边去!”姜建新嗤笑道,“你又不是老子厨房的人,你去看什么?”
姚谨识忙道:“姜师傅,您不是要收徒弟么?您看我怎样?”
姜建新不假思索道:“我看不行。”
姚谨识不由气道:“我怎么不行?”
“膀胱动不动就要爆炸,那怎么行?”
姚谨识脸一红:“姜师傅,我膀胱现在不要爆炸了。”
“那也不行,”姜建新冷笑,“你这小子不听话,我要是收你当徒弟,岂不天天头疼?原本能活到九十九的,结果只能活到五十九了!”
姚谨识脸上瞬间就堆满了笑容:“姜师傅,我一定听您的话,绝不会让您老人家头疼的。”他眼珠一转,看见不锈钢桌下堆满了萝卜、白菜、莴笋、茄子之类的蔬菜,“姜师傅,我这就来帮您洗菜切菜。”
姜建新瞧着姚谨识在不锈钢桌下面掏出一个萝卜,又拿起一个茄子,左看右看,便道:“小子,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姚谨识陪笑道:“我看这些菜干净得很,不用洗。”他抬头瞧见姜建新神色,当即改口:“不,我想了想,还是洗好。”
姜建新“哼”了一声。姚谨识又道:“姜师傅,这些菜晚上够不够?要不,我们再给您跑一趟种植园?”
姜建新不睬他,径直对文医生道:“这个小子不行。”
文医生微笑道:“怎么不行?”
“废话太多。”
“我哪有废话。”姚谨识急得跳起来,一蹦三尺高。
季审谋蹲在姚谨识身旁,看着不锈钢桌下的一堆蔬菜道:“我们这就来帮姜师傅洗菜切菜。姜师傅吩咐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绝不油嘴滑舌,偷奸耍滑。”
姜建新冷眼看他们将各色蔬菜从桌底搬出来:“臭小子,你们要想好了,要是不听话,我可是要打的!”
姚谨识随口接道:“姜师傅,好教您老人家得知:余忠那老鬼动不动便要揍我,我的皮已被他锻炼得厚了,姜师傅您老人家放心打便是!”他把萝卜“扑通扑通”扔进水槽。
姜建新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板着脸道:“小兔崽子,节约用水的事情就不用我多吩咐了吧?”
文医生见状“呵呵”笑了:“老姜,那我先走了。”
姜建新点头:“不送。”
Rose脸上此时也终于露出了几丝喜色:“那我先谢谢姜师傅了。”
姜建新嘴里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就当是向文医生和Rose道了声再见。
Rose挽着文医生臂弯出了厨房,姜审学立刻迎上来。Rose仔细瞧了瞧姜审学,还未开口,姜审学反而嘟嘴先道:“老师,Rose姐,你们在里面聊这么久,有什么好聊的!”
文医生慈祥地笑了,微微抬起左肘:“还生气呐?走吧!”姜审学垂着头,像是有些不情愿地把手伸进文医生左臂臂弯里。
Rose问道:“文老师,去哪?”
文医生环顾周遭,原先人头济济的食堂现下已是空了大半,几个机器人在一旁擦桌、拖地。他想了想,道:“咱们去A14的动植物园逛逛。”三人缓缓朝着食堂门外走去。食堂的一角还围着几个人,三人路过的时候,姜审学听见其中一人道:“实不相瞒,我在北京还有两套房。独立的话,我那房子怎么办?”姜审学侧头看了看,只见那人脸色惨白,正是林耽,旁边几个她却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有研究院的,也有舰组人员。她在里面还看见了金克坚。
旁边一人道:“废话,当然还是你的。”
另一人道:“那你可就想错了,政府肯定会没收,拍卖……”
“唉,你们整日里就是瞎猜!”金克坚安慰众人,“他们要是敢动你们在地球的一块砖,还想你们给他们出成果?”
“金院长,你自然是不怕的……”有人附和,也有人瞅着别人笑。至于林耽,他的脸自然是更白了。
文医生脚步不停,姜审学还待再听,却被文医生带着出了食堂。再走上一段路,三人便来到了连接A14与A15的廊桥。廊桥上人不多,Apollo发出的光芒从廊桥顶部的天窗直直泻下,铺在廊桥的地面上,像是一层明亮的水。随着中华号A层的缓缓转动,太空中无数星辰的光芒从A14与A15间的缝隙中泻进来,钻进三人眼帘。文医生默默行至廊桥中段,停下脚步,扶着栏杆,静静地凝视脚下的太空。周天星辰从下方不断划过,恍惚中,文医生觉得自己像是深夜站在高楼之上俯瞰地面的车流,所见尽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
姜审学站了片刻,却觉得无趣至极。这些星星她每天路过的时候都能瞧见,早就看得厌了。她无聊地搓弄着衣角,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死去的孟谨音,无数疑问像是水里的气泡一般从心底接连冒出来。只是文医生神情专注,Rose又一直沉默不语,姜审学抬头看向两人,自觉不是开口的时候,低低“嗯”了半声,终究还是把溢到嘴边的问题都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文医生若有若无道:“但少闲人如吾三人者耳……”
姜审学茫然不解,问了声“什么”。文医生瞧着姜审学道:“你学过的,忘了?”他左看看姜审学,右看看Rose,突然叹息一声:“我年轻时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姜审学蹙起眉头,觉得文医生今天说的话都有些古怪。文医生说:“走吧。”三人走了一段,文医生突然缓缓道:“我们这一路走过来,总觉得少了些东西。”
这次姜审学总算是听懂了,她想了想,还是茫然道:“少了什么?”
“少了些欢声笑语。”
姜审学瞧了Rose一眼,心中忐忑,没有搭话。Rose皱眉道:“文老师……”却也没再说下去。
文医生道:“小Rose,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索性我来猜,你看我猜得对不对,好不好?”见Rose没有反对,文医生便继续道:“那个女娃儿,叫什么的,审学……”
姜审学忙道:“您是说孟谨音吗?”
文医生点头:“谨音是怀孕了,对不对?”
Rose吃惊地睁大双眼:“文医生,你怎么知道?”
文医生面色转沉:“我听审学说了‘一血’什么的,自然就猜到了。”他注意到姜审学咬紧了嘴唇,道:“说来也是我的问题,当初给你们设计的课程终究还是漏了些东西。”
Rose低下头。文医生又道:“你们方才在冷库里的时候,潘舰长怎么说?”
Rose一声不吭,只是把头转向另一边。文医生察言观色道:“他让你不要声张,对不对?”
Rose转过脑袋,面露诧色:“潘舰长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她气愤道,“文医生,潘舰长他……他……”
文医生道:“你想说,他应该主持公道,伸张正义?”
Rose反问:“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文医生不答。三人走过廊桥,只见过道墙壁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A14动植物试验园”几个大字。文医生缓缓踱进试验园大门,似是一步踏进了一片葱葱郁郁的郊野。一畦畦菜田错落铺向远方,不远处菜田中几个人影依稀可见,文医生认得那些人是农科院的学生,便领着二人选了条僻静小路。
走在小路上,文医生换了个话题:“你们认为,是那个刘仁健干的?”
Rose点头,姜审学此时更是忿忿道:“孟谨意说,谨音告诉她是刘仁健干的。”
文医生问道:“那你们有证据吗?录音?”
Rose一愣,摇摇头,随即道:“只要潘舰长出面,问刘仁健取些DNA化验一下,不就清楚了吗?”
文医生皱眉道:“所以,你们现在没有证据,只是凭着道听途说,就想让潘舰长出面?”
Rose激动道:“这不是道听途说。何况,要是刘仁健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一个化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审学看了看远处的农科院的学生,低声道:“Rose姐,你小声些。”
文医生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
Rose原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听文医生这么说,顿时感觉遇到了知音。她口气稍软,但仍道:“本来就很有道理!”
文医生听得笑了,他找了块草地,招呼两人坐下,问道:“马上就要投票了,你们想好了吗?独立?不独立?”
姜审学不答,只是拿眼觑Rose脸色。Rose思来想去,最后道:“本来已经想好了,现在……”
“现在怎么?”文医生问道,“现在反而不确定了?”
Rose点点头:“文老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就像是我肚子……”她脸一红,垂下头去。
“蛔虫我可不做。”文医生笑了,“你呢?”他问姜审学。
姜审学老老实实道:“我听Rose姐的。”
“唔——”文医生点头,不动声色问道,“你们都听你们Rose姐么?”
姜审学知道文医生口中的“你们”指的正是所有猩猩人,神情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看向Rose,只听Rose道:“差不多吧。”
“哼!”文医生佯怒道,“你和你文老师还打什么马虎眼!”
“哎呀,文老师!”Rose扑到文医生怀里,撒娇般道,“什么都瞒不过您么?”
“你给我坐好,坐好!”文医生哼道,“我教了你三年,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颜色的屎。”他继续说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唔,你们有166人,光票数就占了三分之一。你们要是赞成独立,那咱们大概率便是要独立,你们要是不赞成独立,那些投票想要独立的只能干瞪眼。哼,倒也不能小觑了你们!”
Rose想起早上会议室的情景,道:“文老师,您是不赞成独立的,我就听您的好了。”
文医生反问道:“我不赞成独立?”
Rose愣道:“不是吗?”
文医生看向姜审学,一脸失望:“唉,你们的Rose姐是个笨蛋,怎么办?一个小屁孩,偏偏拿着核按钮,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吗?”
姜审学不知所措地看着Rose,Rose不服气道:“我……我哪里笨了?文老师,您早上不是说您有家人在地球上吗?”
文医生道:“家人的性命,哪里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Rose眼珠一转:“要是每个人都像老师您这般想,那中华号上就万众一心了。”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文医生叹气道,“除了你们,中华号上每个人在地球上都有家人朋友,还有一堆身外之物。有些人的身外之物还特别多,你让他们舍弃那些东西,那还不如干脆杀了他们。”
姜审学皱眉道:“可他们不是回不去了吗?那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用?”
文医生纠正道:“谁说咱们回不去了?咱们只是靠自己的力量回不去而已。”他又道,“再说了,有些人对于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不肯放手,你有什么办法?”
Rose又问道:“文老师,所以你是希望独立,是吧?”
文医生缓缓躺在草地上,闭上眼,Apollo的光芒洒在身上,暖意融融:“小Rose,你就猜吧,横竖就两个选项,猜中的概率有50%呢!”
Rose撒娇道:“文老师,你干嘛不肯告诉我呀?”
姜审学突然道:“Rose姐,我觉得我们还是赞成独立好。”
Rose心里有个结,她咬牙不语。只听姜审学又问文医生道:“老师,我们要是真独立了,那潘舰长是不是就……”
文医生点头:“对,因为Chaser离我们越来越近,时间紧迫,潘舰长接下来会宣布中华号进入紧急事态,要求选举独裁官。嗯——自然就是他自己出任了。”
姜审学对Rose天真道:“潘舰长要是出任了独裁官,那岂不更方便了?他让那个姓刘的化验一下,不就一道命令的事情吗?”
文医生道:“审学,你的想法很好,接下来你还要让潘舰长给你端茶倒水,是不是?”
姜审学知道文医生是正话反说,忙道:“端茶倒水这种小事怎么能去麻烦潘舰长。”
“哼,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文医生道。
“可是,一条性命,并不是什么小事呀!”姜审学心下一急。
文医生道:“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潘舰长要操心的是五百多条性命,可不是单单一条。”
Rose反驳道:“文老师,你之前教育我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潘舰长连谨音这一条性命都漠不关心,怎么可能关心中华号上所有人的性命?”
文医生笑了:“潘舰长虽然没见过谨音,但他真的不关心她吗?”
“嗯?”Rose回想起之前A15厨房姜师傅的举动,不由疑惑道,“姜师傅要收徒弟,难道是潘舰长的命令吗?”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文医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Rose越想越觉得可疑:“文老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明是你向姜师傅推荐了审谋和谨识!”
“什么?审谋和谨识要给姜建新使唤?”姜审学听了不禁愁道,“姜建新他……他很不好的。”
“姜师傅他哪里不好了?”Rose听见姜审学的话,转头皱眉严厉道,“审学,我发现你对姜师傅很不尊敬,你怎么直呼他的名字?”
啊?姜审学没想到Rose竟然这般说,低头道:“姜……姜师傅他……”
文医生听得“呵呵”一笑,他睁开眼,吩咐道:“审学,你帮我捶捶背吧。”他胸口晒得发热,正好翻个身,晒晒身体另一面。
Rose仔细思索今天发生的事,眉头渐渐舒展,连脚边的每一株小草都觉得突然间可爱了许多。她道:“文老师,原来你和潘舰长关系很好。我看你们平日里一直不怎么相互说话,以为你们关系很僵呢!”她双拳轻轻落在文医生背上,却是和姜审学一起给文医生捶背。
“谁说的?”文医生道,“我们关系是很僵啊。”
Rose拳头不禁略重了几分:“文老师,你就不承认吧!”
草叶麻麻地刺在文医生脸上,他语声含糊道:“小Rose,你要帮潘舰长,他有很多敌人。”
“是么?”Rose哼道,“我正在给潘舰长的敌人捶背呢,您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小Rose,你真是个小笨蛋。”文医生道,“我和潘舰长关系一般般,并不意味着我是他的敌人。”
“文老师,那你是说谁?”
文医生转头注视着Rose,目光中似有深意,口中却道:“我现下也不知道。”
“文老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故弄玄虚的。”
“我何曾骗过你?”文医生闭上眼,“即使是潘舰长,也不知道谁会成为他的敌人。”
Rose道:“我不信!潘舰长这么聪明,难道就看不出什么端倪吗?”
“理由很简单啊,有些人,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潘舰长的敌人。”
Rose和姜审学听得满心都是困惑。文医生继续道:“所以他必须谨慎,不能有一丝疏忽。比如说这次,你们想让潘舰长出面找刘仁健,万一那小子不是孟谨音腹中胎儿的父亲呢?”
Rose道:“不是就不是呗!这不正好帮他洗清嫌疑吗?”
“你认为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有心人却能用来大做文章。等到他找准机会发难的时候,往往就是要将军了。”文医生叹息,“你们应该没听说过吴海这个人吧?”
Rose心下一凛,没有答话。姜审学见Rose似是神飞天外,忙道:“老师,吴海是谁?”
文医生又把身子翻过来:“吴海么,他本是中华号的副舰长。当年,他抓住余忠几句言语上的疏忽,利用前大统领扳倒了余忠。待他将余忠和潘舰长软禁起来,自己掌控了中华号后,自然就把前大统领毫不费力地捏在手心了。”他将吴海的事迹简要地和姜审学讲了一遍,Rose却没怎么仔细听,因为她当年在中华号的彼岸世界里已经通过监控全程目睹过吴海的所作所为了。
姜审学听完文医生的讲述,咋舌道:“这人好恐怖!吴海,无害,光听他的名字,我以为他会没有害处呢。”
文医生讲了一大段,略有些喘气,闻言更是笑了:“若要细究,他的确没有害处。若不是他,咱们只怕还生活在前大统领的恐怖统治之下呢。”
Rose突然道:“文老师,谢谢你。”
“谢我什么?”
Rose道:“谢谢您今天开导我。”
“是么?”文医生笑了,“我开导了你什么?”
Rose捶着文医生手臂:“哎呀,文老师,反正您开导了我就是了。”
文医生侧过脸瞧了瞧Rose,笑问道:“那么小Rose,你现下想清楚了么?”
“我想清楚了。”
“真想清楚了?”
“真想清楚了。”
“那好,小Rose,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和你说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文医生缓缓坐起了身子,注视着Rose的双眸,肃然道,“Chase这场风波之后,中华号真正的危机才会来临。而我现在就要让你们准备起来。”
Rose与姜审学都感觉奇怪极了:Chase当下就如同悬在中华号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把中华号众人如砍瓜切菜般灭个干干净净。可在文医生口中,Chase不过是一场风波,连危机都算不上。Rose问:“文老师,您要我们准备什么呀?”
文医生一字一句道:“小Rose,我要你嫁给潘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