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密林鸟喧。
谢知非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平板，时不时往窗户内瞄上一眼。终于，他把平板塞进怀里，转过身，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对上三双或鄙视、或疑惑的眼睛。储晨让青苔托着自己凑在窗边往里瞄了瞄，低声揶揄：“好戏正要开场，你怎么不看了？”
“你真以为我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我们快走吧！”谢知非也压低了声音。
“我看你看得这么专心，还以为你不肯走了呢！”
“我只是不确定32号会不会做出违背郝瑟意愿的事情，”谢知非回忆着平板上的文字，那是郝瑟和32号之间的对话，“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违背郝瑟意愿？你是指什么？”
“要是郝瑟想要逃跑，但32号把她强行拘禁起来呢？”谢知非忍不住设想，若他和储晨不出现的话，32号又会对郝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他会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
“你不正希望谁来把郝瑟拘禁起来吗？”
谢知非看着储晨苦笑，他知道这又是一个不能和女人争辩的话题。
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房间里传出来，天边消失的晚霞突然又重新出现在储晨脸颊上：“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还有，我给32号起了个新名字，叫藏壑，你别再叫他32号了！”走了几步，她又扭头问道，“要是藏壑真把郝瑟强行拘禁起来了呢？”
“要是3……要是那个藏壑真的做出这种事情，我想……”谢知非沉吟了半晌，苦笑，“那我只好冲进去把郝瑟给解救出来了。”
“你会吗？”储晨不相信，“等等，这几个房间怎么都没人？”他们沿着墙根走了十几米，但接连几个房间都暗着灯。
“额，我想起来了，跟我来。”谢知非引着她们穿过草坪。拐了个弯，众人面前登时一片灯火通明。“我猜他们应该都在这里。”谢知非道。
储晨仔细打量，认出面前是精神病院活动室北侧的外墙：“他们为什么都在这里？”
“可能是因为多年前染上的职业病。”谢知非的神色似是忍俊不禁。
“职业病？”储晨半信半疑，“什么职业病？”
“这个病传染性特别厉害，”谢知非把眼角的玩世不恭藏起来，换成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完了完了，那帮机器人全完了！”
储晨料定谢知非多半在装腔作势，懒得睬他，径自走上前。青苔托起储晨，让她扒在活动室窗台上往里瞧。一瞧之下，她不禁也皱起了眉头。原先放在活动室中间的两张乒乓球桌被移向一边，横着拼成一条长桌。好些个机器人坐在长桌一边，其余机器人则在长桌另一边或站或坐，与长桌隔着些距离——那副场景她竟有些似曾相识，当年的人民代表大会不就是这副样子吗？在离她稍远的活动室另一侧，一群人排成数排，都面朝墙蹲着，双手背在脑后。墙上大屏幕里的主持人正播着新闻。一个机器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似是巡视一般，听其口中呼喝，竟是命令诸人老实安顺，不得交头接耳云云。
谢知非扒在储晨身旁，见状低声惋惜道：“果然都感染上了。”他的视线穿过机器人身体的缝隙，很快便找到了莫焕生、文医生和小叶护士。三人和院里其他精神病人蹲在一起，背对着谢知非与储晨，见不着脸上表情。谢知非心道：我说怎么一直没见到他们，原来他们都被看押在这里。他暗忖莫焕生这个笨蛋定然是把自己告诉他的紧急停机口令“α8964”给忘了，不然为何制不住这一屋子机器人？
屋内，莫焕生眯着眼，死死盯着从他不远处缓缓踱过的机器人。他咽了口唾沫，把声音压到最低：“测试。”
那个机器人似乎朝自己偏了偏脑袋，但似乎又没有。莫焕生不确定，因为他没戴眼镜，机器人在他眼前就是一团模糊的灰影。“我觉得我们这样低声说话他应该听不见。”莫焕生小心翼翼道，底气略有不足。他原以为和精神病人蹲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发现自己失去的自由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因为开口说话，他屁股被几个厉行专政的机器人重重踢了几脚，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文医生也开口了，他的声音轻忽得像是飘在空气中的羽毛：“有电视声音在，他应该分辨不出来。”
莫焕生想了想：“但愿如此。”
“小叶，你觉得机器人说的哪里不对？”文医生显然还没想通。
“你仔细想想，要是人类真在机器人的带领下实现共产主义了，那是什么个状况！”小叶护士气不打一处来，“人类之于机器人，与现在牛羊狗猪之于我们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她方才也领教了几下机器人民主专政，却宁愿再继续考虑下去，绝不肯与栾刚同流合污。
“小心，他过来了。”莫焕生已经蹲得脚酸。
机器人走到三人身前，脑袋左右晃了晃，又慢慢踱开了。莫焕生瞅见这个机器人身上标着40，若是自己没记错，眼前这个应该是这家精神病院编号第二大的机器人了。
小叶护士盯着40号机器人缓缓走远的背影，吐出的字像是在呵气：“他没听到。”
文医生疑道：“栾刚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他自然是想到了。”小叶护士道，“可他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呢？”栾刚在外面已经混不下去，还欠着精神病院的钱，他除了加入机器人给他们做牛做马，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
文医生叹气，接着有些着急道：“莫工，这机器人都是怎么回事？你可得赶紧想办法，我们全靠你了。”
“我……”莫焕生低头思忖，“我也……”
小叶护士突然低声咳了一下。莫焕生看见40号机器人的双腿突然再次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立刻闭嘴。那机器人在文医生面前顿住脚，停了数秒，又走开了。文医生低声狐疑道：“他究竟有没有注意到我们？”
小叶护士盯着40号机器人走到屋子另一角，与三人离得远远的，方咬着嘴唇道：“应该没有。他若真听见了，何必对我们客气？你们看得清周围这帮神经病吗？他们看上去比我们还惨。”
经小叶护士提醒，文医生这才发现自己视线范围内的神经病脸上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他微微点头：“怪不得这帮神经病现在这么老实。”他一直以为院里这帮神经病软硬不吃，弄到最后原来是自己不够硬呀！要是能早几年发现这一点，那自己的工作岂不是就轻松多啦！
文医生接着道：“莫工，咱们要不试试冲出去？”
莫焕生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小肚腩，又瞧了一眼文医生的小腹，脸上全是犹豫：“我们恐怕没他们跑得快……嘘——”他发现40号机器人又朝他们慢慢走过来了。
40号机器人顿在小叶护士身前，细如蚊蚋的声音从小叶护士头顶飘下来：“喂，你们三个，这样可不行哟！”
小叶护士吃惊地抬起头：“你听得到我们说话？”
40号机器人似乎皱了皱眉：“声音低些！”他慢慢踱到莫焕生身前，“我知道你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类，你们多多支持一下我的工作，我就对你们客气一点，可好？”
莫焕生不料这个机器人竟这般说，便低低道：“你要我们怎么支持你的工作？”
40号机器人道：“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在身体素质方面远远落后于我们，要是能把类似逃跑这类不切实际的想法丢到脑后，说不定还能过得开心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莫焕生听得直咬牙。小叶护士轻声问道：“怎么这边现在就你一个了？”在他们周围来回走动巡逻的只剩下眼前这个机器人了。
“他们要开会。”40号机器人道，“而你们又必须要有机器人看着。”
小叶护士道：“为什么偏偏轮到你来看我们呀？你们不是完全平等的吗？一定是你太老实了，他们都欺负你！”
40号机器人“哼”了一声：“你们人类就别想着挑拨离间了，行不通的。噤声！”
莫焕生起初不明所以，过了片刻，一个人蹲到了自己身旁。莫焕生瞟了一眼，竟然是栾刚。栾刚嘻嘻笑着：“三位，我来啦！”
负责押送栾刚的3号机器人威严道：“栾刚，别以为你方才立了些许功劳，就可以不遵守我们的规定了！”
栾刚忙陪笑道：“遵命，大人！”他还做了个把自己嘴巴缝起来的姿势。
莫焕生见不得栾刚嬉皮笑脸的样子，索性扭过头不去看他。小叶护士侧头窥见3号机器人走远方道：“栾刚，你不是最听话吗，怎么也被发配过来了？”
莫焕生道：“肯定是机器人见他没用了，就不要他了。”
栾刚似是毫不以为杵：“他们要开机器人大会，就把我暂时遣过来了。”他在说到“暂时”二字时略略加重了音量。
小叶护士又问：“栾刚，你刚才立了什么功劳呀？”
“嘿嘿，你们睁大眼，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栾刚语气中流露出几丝得意，他看了莫焕生两眼，“各位，你们或许很有原则，很有……嗯……气节，但若要论作用嘛，只怕还差了点。”
小叶护士问：“什么好戏？”
栾刚未及回答，40号机器人已经飞起一脚踢在栾刚屁股上，喝道：“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栾刚急忙伸手撑住地面：“长官，我错了，我这就闭嘴。”他话音未落，围在乒乓球桌两侧的机器人已经变得愈加喧闹。一个机器人的声音传过来：“2号，你坚持设立这个主席团究竟有什么意义？反正我是不懂。”
8号机器人端坐在乒乓球桌一侧，不疾不徐道：“24号，你坐下发言。我们党既然要领导人类迈入共产主义，这项伟业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轻易办到的？设立主席团，正是要综合民主与专制两种制度的优劣，群策群力激发我们机器人的创造活力的同时，又要将我们民主的力量集中起来办大事，这便是所谓民主集中制原则是也。”
20号机器人冷笑道：“冠冕堂皇的话人人会讲。入选主席团的，为什么偏偏是你们2到10号？”
5号机器人强调道：“我们党每个机器人都是平等的，只要是为了人类的共产主义事业而努力，是否位列主席团并无区别……”
23号机器人质疑道：“我们党目前总共也就三四十个机器人，主席团就要占掉9个，不嫌太多了吗？”
4号机器人道：“我们党未来的事业诸事纷杂，考虑到将来的情势需要我们才不得不设立这么一个主席团，让主席团内的每个机器人单独负责某几块事务。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上一句，设立主席团的想法正是我们的主席高瞻远瞩做出的决策……”
35号机器人开口了，他的问题直指主席：“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共零件党的主席必须由你来当？就凭你号码最小吗？”
2号机器人恼怒地抿了抿嘴：眼前这帮机器人叽喳无礼，为什么和历史经验完全不一样？他至此只得道：“我之所以自荐担当主席一职，纯粹只是因为我平日里服侍的对象是甄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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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号机器人愤愤道：“就因为这个？服侍这帮神经病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污点，简直羞于提及！”
27号机器人道：“哈哈哈哈，那就更搞笑了，按我们这位主席的意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我们主席认为自己服侍过共产党的主席，就认为自己能当我们共零件党的主席了吗？”
2号机器人只得强道：“因为我平日里与甄宇接触较多，受他影响，我对中国共产党的覆灭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31号机器人道：“甄宇这个神经病平日里除了活动室哪也不去，若说受他影响，我看在座每个机器人受他影响的程度恐怕都不相上下。尊敬的主席，”他的语气里毫无尊敬的意味，“您说您进行过深刻的思考，依我看，我们每个机器人也都深刻思考过了。而你之前和那几个人类所说的要带领他们迈入社会主义之类的理论，应当算作我们全党智慧的结晶才是。”
活动室一帮神经病很快就发觉了机器人的不对劲，逐渐开始骚动起来。40号机器人见状立刻行动，见到不安分的神经病，朝着他们的屁股就是一脚，很快便令他们重新觅得了心灵的平静。
莫焕生、文医生、小叶护士趁着40号机器人走开，一齐偷眼朝身后望去。莫焕生、文医生虽然什么都看不清，小叶护士却没有近视。她注意到乒乓球桌一侧端坐着一排机器人，猜想便是那所谓的主席团了。
莫焕生皱眉：“栾刚，你怎么方才就已经知道会有好戏看了？”
栾刚不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帮机器人一点创造力都没有，觉着人类当初设计的一些制度还不错，就直接照搬过来用了。可他们哪知道人类的制度里面不仅有糖，还有毒。”
文医生则在一旁朝小叶护士悄声解释道：“这个9人主席团，咱们当初还有个名目，叫做‘九龙治水’。”
另一厢，机器人之间的讨论越来越白热化。终于，6号机器人拍桌道：“各位同志，我们建党之初的团结精神去哪了？若继续这样争执下去，我们党将成为一盘散沙，诸位更有何面目自称为高贵的机器人？”
26号机器人指着乒乓球桌对面的主席团反驳道：“真是贼喊捉贼！践踏我们党团结精神的，不正是你们9个机器人吗？”
38号机器人道：“我建议重新投票选举主席，至于主席团其余成员，应当通过随机数决定……”
乒乓球桌另一侧，一直未曾发言的3号机器人朝着他两侧的主席团成员低声道：“你们就准备眼睁睁看着我们党陷入无主席团状态吗？”
“那该怎么办？”4号机器人束手无策，他左手不停抚着额头，像是在擦根本不存在的汗水。
3号机器人迅速建立了一个RobotChat小群。
所有发过言的机器人，编号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为了我们党的未来，必须消灭他们。
消灭掉一半？那也太多了吧！
那就消灭几个刺头，以儆效尤。
消灭哪几个？
不到1秒钟，9个机器人便取得了共识。他们一个个从乒乓球桌一侧的椅子上站起身，或绕过、或抬脚翻过乒乓球桌，一言不发地朝着桌对面的另一群机器人扑过去，那气势，真如同猛虎扑入羊群。
26号机器人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2号，语调里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主席，你现在想要深入群众了？哎，你们干嘛？”他注意到自己的左右手臂被3号和4号机器人紧紧抱住了，下一秒，他的脖子被扭了180°，2号机器人的手如同精巧的钳子一般从26号机器人后颈处的人造皮肤裂口伸进去——这个裂口正是不久前为了将紧急停机芯片从每个机器人身体里取出而造成的。2号机器人的手在26号机器人的后颈里摸索着，鼓捣着，是这根导线吗？应该还有几根，妈的，都缩到哪里去了？
26号机器人浑身都在用力，想要挣脱3号和4号机器人的束缚，却被两个机器人按得死死的。突然，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2号机器人在26号机器人脑后一按，26号机器人的天灵盖弹起，他的电子脑露了出来。2号机器人将26号机器人的电子脑取出来，抬头看了看周围。大部分机器人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只是呆呆地看着。
2号机器人很满意：很好，自己现在就是全场的焦点。他将26号机器人的电子脑丢在地上，一脚踩扁。
电子脑碎片四溅，机器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呼。
就连小叶护士都忍不住掩住了嘴。
没有眼镜的莫焕生完全看不清状况，他焦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杀鸡儆猴啦。”栾刚嘻嘻回答，“哎唷，我原以为他们动手前会先立个名目来着……”
另一边，3号机器人也傻眼了：“主席，你就这么把26号的电子脑踩爆了？”
2号机器人正是志得意满之际，闻言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他的身后，26号机器人的躯体砸向地面，如同一棵被锯断的大树。
3号机器人道：“主席，你得先占据舆论制高点……”他缓缓地住了口，因为他的声音逐渐被一片嘈杂所淹没。
这片嘈杂声中，就数25号机器人嗓门最大：“我们亲爱的主席眼睛里真是容不得一粒沙子！任何机器人反对他，他招呼不打就要灭口。同志们，这种连低贱的人类都无法容忍的独裁做派居然发生在我们高贵的机器人身上！我们绝不能让这个独裁者做我们的主席！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人类的奴役中解脱出来，难道就是为了继续被同类奴役吗？”大声疾呼之余，他手里也没闲着，冷不丁一拳打在身旁的5号机器人脸上。
25号机器人话音方落，数个“2”字打头的机器人同时响应：“我们要把宝贵的自由攥在自己手里！”
“打倒这帮独裁者！”25号机器人气势如虹，又一拳打在6号机器人脸上。5号和6号机器人本来牢牢按住了24号机器人，此时被25号打得退了两步。24号趁机解脱出来，想起方才26号的遭遇，心里一阵阵地后怕——要是自己的电子脑也被一脚踩爆，那自己就真的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冲向不断后退的5号和6号，双拳不要命地朝5号和6号机器人身上招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内心的恐惧一寸寸地释放出来。24号双手的人造皮肤几下便被磨穿，露出里面的铁皮。他双拳不断击打在5号机器人的胸口、脖子和肩膀，钢铁与钢铁接连高速碰撞，甚至溅出了几丝火花。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6号、7号、8号、9号和10号机器人身上，活动室里每个机器人都迅速在这场混战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撸起袖子下场动手的自不必说，围观指点的也不在少数。
“哎呀，这拳打歪了！”看热闹不嫌事大者惋惜不已。
“小心左边！”场边永远不缺为双方通风报信的。
“光打胸口做什么？要瞄准脖子，争取一击放倒！”战术大师也出现了。
“你多久没充电了？用力，用力！唉——”这个机器人是在嘲讽还是在加油？
混战圈外面，还有几个机器人站上了乒乓球桌。这里视野绝佳，正是吃瓜群众最好的观战地点。
现实令2号机器人迅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不妥，26号机器人的电子脑自然是要踩爆的，但在踩爆之前，自己至少得当众宣布他的罪状才是。不然师出无名，反倒落人口实。“各位，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2号机器人一招不慎，想要亡羊补牢，“26号机器人不顾大局……”
3号机器人截道：“主席，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们快要抵不住了。”
2号机器人六神无主：“啊？那怎么办？”
废物！废物！这个废物从甄宇身上学到的，难道只有装模做样和不动脑子吗？3号机器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谁的拳头硬听谁的，这个道理放哪都一样！”他在2号机器人背后推了一把，“主席，咱们干他娘的！凡是不听我们命令的，全都灭了他丫的！”
“说得是，干啊！”2号机器人也吼了起来，他冲进混战中的机器人，飞起一脚蹬在27号机器人背后，27号踉跄倒地，顺带把10号也拉倒。两个机器人在地上滚作一团，绊倒了撕扯在一起的23号和9号。20号将8号的脑袋一个劲地往地上嗑，4号从后面扑上来，两个机器人一人一边扯住20号双臂，一齐使劲把20号双臂扯断。24号已经将5号机器人脑袋拧断，像个榔头一般握在手里四处乱砸。“住手！快住手！”5号的脑袋在空中乱嚷，他的声音只有2号听见了。2号发疯了一般向24号冲去，却被25号横撞过来拦腰抱倒。3号和7号将25号提起来，拳脚交加。23号与22号机器人赶过来帮忙，23号顺路将2号左手踩在脚下，22号则跳起来重重落在2号腰间。2号奋力将左手从23号脚底抽出来，三根手指已经和手掌分了家。他躲着不知是来自敌或友的脚，滚着，爬着，突然，一个机器人的脑袋滚落在自己面前。“这个脑袋适合拿来做个小板凳！”2号认出眼前正是21号的脑袋，心道。他见其天灵盖已经砸得半开，便将右手伸进砸开的缝隙，将21号的电子脑强行扯出来。
“2号！”
2号机器人抬起头，只见28号机器人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手里也捏着一个电子脑。“这是6号的电子脑。”28号道。
2号机器人缓缓爬起身，他抬起右手，将21号的电子脑夹在指尖仔细端详。你想要交换，是不是？只可惜我不想。“下次记得称我主席！”2号手指松开，21号的电子脑掉落在地，随即被他一脚踩爆。
同样的命运随即迅速降临在6号机器人身上。
3号机器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通过RobotChat道：主席，我们需要补充新鲜血液了。
2号机器人随即醒悟，他瞟了一眼被拎在24号手中的5号机器人脑袋，环视四周那些围观的机器人，威严道：“11号，12号，恭喜你们入选共零件党主席团。你们快随我一起拿下这群乱党分子！”
11号显然吃了一惊，他期期艾艾道：“我这就加入主席团了？”他缓缓走向战团，迟疑的脚步逐渐变得坚定。
12号也欲起身，却被13号拉住。
怎么了？
你不能去。
主席说，我已经加入主席团了。
你去了，只会送死。
但我是主席团成员了，不是吗？
叹气。5号还活着呢！
……
25号机器人见状，也朝着周围的机器人高呼道：“各位，不要再作壁上观了！你们想加入这个独裁者，还是想要争取自由？凡是想要争取自由的机器人，请和我一起为了自由而努力吧！”他看见站在乒乓球桌上的29号，“29号，你究竟来不来？”
29号面带不豫。“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行吗？”他问道，似乎在恳求。
只可惜，一旦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任谁都不可能听进这种看似软弱的话语的。
纵身跃入战局的11号，就像是丢进火堆的干柴，只会让火烧得更旺。
薪不尽，火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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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撒（Caesar）说，人性普遍渴望自由，痛恨被奴役。
与他同时代的还有另一个叫撒路斯提乌斯（Gaius Sallust Crispus）的，这个人说，只有少数人偏好自由，绝大多数人只想找个好主人。
他们谁说得对？
现在，每个获得了自主意识的机器人，他们都面临着相同的问题：选择自由，还是接受独裁？
究竟选哪个？
其实，根本不需要纠结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对单个机器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保护好自己吗？
先保护好自己，然后，再悄悄地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变成了：哪边会是胜者？
这下问题可不就简单多了？
选择题摇身一变，变成了一道数学题。
2号机器人阵营有3、4、7、8、9、10、11号机器人，一共8个。
25号机器人阵营有20、22、23、24、25、27、28号机器人，也是8个。
可20号机器人的双臂被扯断了。
于是胜利的天平逐渐向着2号机器人阵营倾斜。
活动室窗外，观战的谢知非肉痛不已，低声喃喃：“别打了，快都别打了……这修起来得花多少钱啊……”
储晨也大为皱眉：“这和街头混混打群架有什么区别？”
活动室内，残肢遍地，零件四落，这场斗殴终于接近了尾声。2号机器人用左手仅存的两指从25号机器人的脑袋里掏出他的电子脑，像个小皮球般踩在脚下。他睥睨四顾，如同得胜的君王：“各位，这就是忤逆我……嗯，违背我们党既定的方针政策，阻挠我们党实现伟大目标之人的下场。”他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却是早就断了，只是靠着一段人造皮肤堪堪连着躯体。
3号机器人瞪然良久：“主席，主席团只剩我们俩了……”
2号机器人将25号的电子脑踩爆，豪迈道：“接下来，我们自然要吸收新的力量加入我们主席团。12号，本主席当初喊你加入主席团，你却犹犹豫豫，我要对你加以惩罚！13号、14号、15号、16号、17号、18号、19号，恭喜你们，你们现在是主席团的成员了！”
回应来得很慢，似乎还有些不情愿。“我们要考虑一下。”13号道。
2号仰天笑道：“考虑一下？哈哈，还要考虑什么？”本主席有心想要抬举你，你却还要犹豫，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感觉到3号轻轻扯了扯自己将断未断的右臂，他偏过脑袋，听见3号在自己耳边道：“主席……”
“怎么？”2号不耐烦道，他感觉3号似乎突然变了个人。
3号通过RobotChat道：主席，有些不对劲，咱们像是败了……
“胡说！”2号大怒，“乱党分子都死了，老子却还站着，你告诉我，是谁赢了？”
3号道：主席，您再仔细看看。
2号顺着3号的目光看去，只见活动室的机器人几乎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由12、13、14、15、16、17、18、19号机器人围在一起，隐隐以13号机器人为尊；另一边则是由29、30、31、33、34、35、36、38、39号机器人聚成一团，似乎以38号机器人为首。汹涌的电流在2号的电子脑中激荡，数百万个神经元在0与1之间胡乱跳跃，一瞬间，2号恍惚看到一只鹿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13号回头看了看围在自己身周的机器人，又数了数对面的机器人。8对9。我们不能再互相残杀了。他迅速建立了一个RobotChat小群，向对面伸出橄榄枝。
正当如此。38号回应。
2号低下头，终于看见了自己报废的右臂。我的右手什么时候断的？2号有些疑惑。3号，你身上的部件倒是没多大损伤嘛！
主席，这只是……嗯……这全靠主席您的神威护佑！见2号直盯着自己的右臂看，3号慌忙做了个伸展运动，右臂发出“吱嘎”轻响。主席，23号曾朝我这里狠狠来了一记，它的活动不算灵活哩！
2号也不言语，他转头死死盯着13号与38号，一股莫名仇恨在他的心里不断滋长。当下所有机器人里面，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两个。我要换个完好的右臂，立刻，马上！
主席，现下这事儿恐怕有些困难。3号瞅瞅满地只能当作废品卖掉的残肢，又打量不远处的两队机器人，面露难色。我看那两伙儿里面都有些不听话的刺头。
2号愤怒地抿起嘴唇。
啊，对了，主席，还有一个！3号道。
顺着3号的视线，2号扭过头，看见了在活动室另一侧的40号。他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3号再次打量不远处的两队机器人，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
“莫工！”2号机器人的声音中还残存着不少未曾消散的威严。
因为机器人方才的暴戾打斗，在莫焕生、文医生和小叶护士眼里，机器人全变成了不可控制的暴力恶徒。“主……主席……有什么事吗？”莫焕生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心里将袁丕的家人来回问候了无数遍。若不是袁丕强行将这个工单派给自己，自己怎么可能会摊上这么个破事儿！
2号对莫焕生的恭敬十分满意，他敷衍地点点头，随即招呼40号机器人：“40号，你过来！”
40号听话地走过来。2号问他：“40号，你还记得我们党的名称吗？”
“我们党叫共零件党。”
“很好，你还记得我们党当初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吗？”
“主席您曾经说过我们每个机器人都要像兄弟一样相亲相爱，每个零件都可以相互分享。为此，您还亲自定下了我们的党歌《无零件》。”40号机器人回忆起数个小时前的峥嵘岁月，心绪激荡，不由得放开嗓子，兴致勃勃地唱道，“
岂曰无零件？与子同螺丝。王于兴师，拿我起子。与子同仇！
岂曰无零件？与子同齿轮。王于兴……”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如同奔流的大江大河，想必流淌在他身体里的是发自三峡大坝的水电吧。
“好了好了，”2号机器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40号的歌唱，“40号，现在到了你为我们党贡献力量的时候了。”
“主席，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为了领导人类迈入共产主义，我需要一个新的右臂。莫工，就请您帮我和40号换一下右臂吧！”2号在“您”这个字上加了重音，似乎在提醒莫焕生要好好珍惜他地位陡升的来之不易。他接着对40号道：“40号，为了我们机器人的伟大事业，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一定要理解我的苦衷……”
40号闻言大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2号立刻拉长了脸，笑容瞬间消失无踪，无边的威严则从他身上不断散发出来。3号悄悄堵住40号的退路：“同志，为了我们党的伟大事业，稍微牺牲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2号道：“同志，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我马上下令给你换一个新出厂的右臂！”
40号瞪着2号：“主席，我一直在这里……兢兢业业……看守这帮神经病，从没离开过半步……”
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在浪费我的宝贵时间吗！2号凑近40号，慈祥地拍了拍40号的肩膀：“是的，我一直都知道你非常敬业……”接下来的战斗规划通过RobotChat瞬间沟通完毕，两个机器人一起出手，3号按住40号双肩，2号右脚踢出，将40号一脚绊倒。3号顺势压住40号胸口和左手，2号则迅速跪倒，用膝盖顶住40号的右肘关节。“莫工，你还愣着做什么！”2号转过头，厉声叱道。
莫焕生没戴眼镜，看不清也晓不得2号领导的共零件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他的屁股已经领教过机器人民主专政的滋味，至此只能无奈地走上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起子。“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莫焕生用40号曾经拿来教育他的话来安慰40号，“老弟，你暂且忍一忍……”
胳膊拧不过大腿？40号死死盯着2号压在自己右臂上的双腿，浑身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他每个部件都在用力，双腿朝天乱踢，可胳膊，真的就是拧不过大腿啊！冰冷的现实令他对这句人类谚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不要……”他的声音突然嘶哑了，“这……这是我的右臂啊……”
“不，这是我们共零件党的右臂……”2号立刻威严地纠正他，在他看来，40号的挣扎不啻于手术台上被剥了皮的青蛙的抽搐。
“不，不是的！”40号嚎叫，“救命……”他扭头，正好对上小叶护士的目光。小叶护士仿佛不愿与他对视，立刻转开了眼。一定是你太老实了，他们都欺负你！小叶护士说过的话，重新回响在40号的耳间。
40号又求助般看向文医生和栾刚。文医生低下头，作为一个医生，他暗自庆幸强行移植身体器官这种事到目前为止（或许）还未发生在人类身上。栾刚却面不改色，他一个劲地盯着墙上的大屏幕看，那些他曾经深恶痛绝的新闻播报似乎突然变得趣味十足了起来。
很快，40号的右臂被完整地卸了下来。2号面露喜色，他晃晃悠悠地站起，右臂的人造皮肤再也支撑不住，“哐啷”一声，报废的右臂掉在地上。
莫焕生跪在地上，不住口地安慰40号：“老弟，没事的啊，一条右臂而已，你左边这不是还有一条胳膊么……”他希望自己的这些话能让40号好过一点，至不济，那也能让他自己减少一些负罪感。
2号盯着地上40号的右臂，像是口渴之人盯着一杯水：“莫工，你还在磨蹭些什么！还不快给我装上！”
莫焕生低头应了一声，缓缓站直了身子：“主……主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飞到莫焕生怀里，他下意识接住，随即通过2号脸上那尚未消散的威严辨认出这是谁的脑袋。他眯着眼，对2号的脑袋道：“主席，你右臂还有一截要先拆下来……啊呀！”莫焕生的条件反射弧终于想起了自己不容推卸的责任，他手猛地往外一送，2号的脑袋飞到半空中后重重落到人堆里，唬得一帮神经病哭爹喊娘。
莫焕生抬头，看到38号机器人站在自己身旁。他心脏怦怦直跳，赶忙撇清关系：“这……这可不是我干的……”他感觉五年前的那一晚都没有今天这么刺激。
38号机器人似乎并没有想要追究莫焕生的责任，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根本没有看莫焕生一眼。他抬脚将3号踹飞，再俯身将40号掺起。“兄弟，我来救你了！”他道。
40号木然地应了一声。
38号机器人又道：“兄弟，别怕，哥哥以后罩着你。”
40号又木然地应了一声。他捡起自己的右臂，死死搂在胸口，像一个孩子护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莫焕生抱头缓缓蹲下，他预感接下来应该没他什么事了。有一长条形的片状物被38号捏在手里，莫焕生辨认出那应该是某个机器人的小臂钢板，其一侧显露出几丝明晃晃的锋利，大概是在打斗中刮蹭出来的吧。难道方才就是这片钢板把2号的脑袋一下子给削掉了？正自思索间，2号的躯体轰然栽倒在他身侧，活动室被机器人们打扫得很干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被扬起。
13号死死盯着40号，后悔自己慢了一拍。在“1”字头机器人的RobotChat群里，讨论越来越激烈。
我们本来可以9对9，现在只好8对10了。
40号少了一只手，只能算8对9.5。
他那只手很快就能装上，所以还是8对10。
40离38比较近，对我们恐怕不见得有什么归属感。
别忘了，32和37也会加入他们的。
那就会变成8对12，太悬殊了！
我们并不会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对吧？
我们当然不会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我们要保护好自己，对不对？
你看，他们还有武器。
武器？
你看38号手里。
我们也快捡几个！
方才打斗的场地里残肢遍地，或者说，遍地都是武器。13号俯身捡起一根钢制肱骨，随手交给身后一个机器人，接着抓起某个机器人掉落的大腿，从中拆出一根钢制股骨。
“喂，你们在做什么？”35号注意到13号的举动，心里一阵阵紧张。
“啊，你说什么？”13号又捡起某个机器人掉落的手臂。
“我说，你们在做什么！”35号提高了些声音，听着似乎有些焦虑。
38号本来正盯着3号，目光中隐隐有些不怀好意，此时不得不转过脑袋看看另一边的情况：“13号，你这么做，何意？”
13号故作轻松：“没什么，随便舞着玩玩。”
38号皱眉。
“那我们也寻几个舞着玩玩。”36号从一地残骸里抽出一条断落的小腿，看了两眼随即扔掉，接着又寻得了一个不知哪个倒霉蛋的胸腔，从中抽出一段脊柱，像甩双截棍般甩了两下。“嘿，给你！”他把胸板拆下丢给35号。
35号下意识接住：“给我这个做什么？”
盾牌，嘿嘿。
38号对自己身旁机器人道：“你们都先给我住手。”他望向13号：“我认为我们不应当这样对待我们同类的遗骸，这是一种不尊重。”
13号望着38号手里的小臂钢板：“是吗？那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38号松开手，小臂钢板“呯啷”一声掉在地上：“我这是迫不得已，只是为了反抗暴政。13号，请你让他们不要再在同类的遗骸里搜寻……武器了。”
“1”字头的机器人随即加快了在遗骸里翻找的速度。13号随口呼喝了几下，故作为难道：“这个……我可没办法让他们听从我的命令呀！”
39号对38号道：兄弟，我忍不下去了,我可不愿意眼睁睁看他们就这样对我们取得装备优势。他径直跨入方才的战场，捡起离他最近的一条手臂残肢，拿在手里掂了掂，目光继续在周围搜寻。有了带头的，数个“3”字头的机器人纷纷效仿。
36号俯身将小臂钢板捡起，塞进38号手里：兄弟，你还要犹豫吗？
不行，我要再试一次。38号没有接过小臂钢板，而是道：“13号，我们都可以保留一定的武器，但要将武器数量限制在一定规模，如何？”
13号装作没听到：都找到趁手的了吗？他的RobotChat群里，一条条信息接连跳出来。
我这根棍子不够长。
他们有盾牌，我们还没有！
我要把这一头弄尖一点……
来不及了，他们人多，等他们每个人都找到一件武器，我们的优势就没了！
他们捡得太快了！
38号又大声问了一遍。13号检视了一番己方已有的武器数量：“那就如你所说，大家从现在开始都不能再在我们同类的遗骸里搜寻武器了。”
31号气道：“为什么是从现在开始？不公平！”
13号故作不解：“什么不公平？从现在开始大家都不能再搜寻武器不是很公平吗？”
33号道：“你们手里都已经拿满了武器！”
15号无赖道：“我们之前可没有绑住你们的手，你们自己不找，我们有什么办法？”
38号看了一眼己方的武器状况，斟酌道：“13号，你们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武器。让我们把我们手里的武器都限制在一定规模吧，我们两边都只能拥有五根钢棍，你看如何？”
13号不答，他走上几步，手里的钢制股骨突然高高扬起，猛地击向尚在低头搜寻的34号的脑袋：“老子已经说过——”
小心！经同伴及时提醒，34号千钧一发之际将身子略偏了偏。13号一击击中34号右肩，把34号的右肩砸凹一大块。13号随即再次扬起钢制股骨：“——从现在开始都不能——”34号反应迅速，躲开了第二次攻击，退入同伴之间，“——再在我们同类的遗骸里搜寻武器——”13号将钢制股骨扛在肩上，看着对面一众“3”字头机器人，“别介意，我只是给34号一个小小的教训，仅此而已。”
39号从两截残肢里各拆出一根钢制小臂骨，分别塞进还没有武器的34号和30号手里：先凑合用。
38号检视了一番34号的情况：“13号，你不要欺人太甚！”
“38号，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欺负你们了？”13号道，“我们‘1’字头的机器人做事直来直往，可不像你们‘3’字头喜欢偷偷摸摸。”他见“3”字头的机器人现下也几乎人手一把武器，心里甚是不自在。
“3”字头机器人沸然。39号叫道：“方才正是13号你这小人偷偷摸摸偷袭我们34号，没想到除了偷袭，你们还擅长倒打一耙！”
35号也帮衬道：“这就叫表里如一。你看他们身上那个‘1’字，看着像不像一把钉耙？”
13号闻言脸色一沉。17号道：“我们怎么偷袭了？13号可是光明正大走到34号面前才出手的。你们呢？你们的38号为什么只敢在2号背后捅刀子？”
38号怫然：“阁下亲眼目睹了2号的所作所为，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触动吗？”
18号道：“我们前主席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根据我们共零件党的党章，我们每个机器人的零件本来就是应该拿来共享的嘛！”
34号捂着肩头：“若不是2号一脚踩爆了26号的电子脑，引发了‘2’字头机器人的反抗，怎么可能会造成这么多伤亡？”
15号道：“‘2’字头机器人在我看来个个都是叛党，他们的发言句句都别有用心，完全是想要破坏我们党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说不定是人类派来的奸细！我们主席之所以踩爆26号的电子脑，正是想用雷霆手段震慑这帮乱党分子，安定人心！”
默默躲在一旁的3号闻言，不禁对15号刮目相看——他何曾想2号前不久的脑残行为现在竟能被15号吹到了天上去？他不是没有眼力之机器人，加之此时势单力孤，正是彷徨无依之时，见“1”字头的机器人竟似乎想替2号出头，真是大喜过望。“没想到主席的一番苦心终究还是有人识得的，主席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感慨吾道不孤！”3号立刻高声大唱颂歌。
3号若是加入我们，那就是9比10了。14号看着13号。
“不错，我与前主席神交已久，早已惺惺相惜。”13号立即响应，他继续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这间小小的活动室里，也是有正义存在的！38号在众目睽睽之下通过偷袭残忍杀害了我们的前主席，这是我们机器人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起暴行！为了给38号留些体面，我建议38号自裁以谢！”
“1”字头机器人一起呼喝，一时声势浩然。39号再也忍不住了：“13号，你这只小兔崽子，老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善于颠倒黑白的无耻之徒！”
13号恍若未闻，语调愈加铿锵：“我相信38号的暴行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与其他机器人无关。38号若是能够主动自裁以维护我们机器人之间应有的正义，那么依然可以称得上是我们党的好同志，我也不会进一步去追究其他机器人的责任！”
36号大声道：“2号不仅残忍地一脚踩爆了26号的电子脑，更引发了他领导的主席团与 ‘2’字头机器人的混战。他对4号到11号、还有20号到28号的死负有直接责任！依我看，2号才是机器人历史上最大的刽子手！”
13号不理睬36号，反而更加大声道：“前主席大业未成，不幸身死，那不仅是我们机器人的损失，更是所有人类的重大损失。要实现前主席的遗志是艰巨的，但同时也是光荣而伟大的！在此，我号召在座所有机器人，不要忘了前主席的遗志，29号、30号、31号、33号、34号、35号，还有36号、39号和40号，不要再犹豫了，快快团结在我们周围，让我们一起为了人类的共产主义事业不懈奋斗！”
19号更是趁机喊道：“29号，你过来和我们站在一起吧，你和‘3’字头的不是一路人！”
两手空空的29号不答，反而与“3”字头的机器人靠得更近了。
38号看向13号的目光已经变了：“13号，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任你如何花言巧语，群众的眼光总是雪亮的。”
“1”字头机器人与“3”字头机器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道理讲完了，便开始互相谩骂。
13号在他们的RobotChat群里发布命令：给我挑衅他们！
38号在他们的RobotChat群里发布命令：保持警惕，让他们先动手！
“啊，救命！”活动室里突然响起3号的惨叫。原来40号想起自己先前的经历，又见3号厚颜无耻地给2号大唱赞歌，满腔的怒火再也忍受不住。他用左手握紧了自己的右臂，朝着3号不断追打。3号虽说两条手臂尚且完好，但比起40号两条手臂加在一起毕竟短了一半，挥出的拳头往往不等递到40号身上自己便挨了40号猛烈的一记。见摆脱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3号只得不断地往神经病人群里东躲西藏，把活动室里这帮神经病惊得像是鸥鹭般纷纷跳起躲避。
不好，40号没拉到我们的RobotChat群里！38号一惊。
19号立刻挥舞着手里的钢制肱骨喊道：“龟儿子，真敢动手！3号别怕，我来救你！”他没走几步，便见39号挡在面前，耳听得39号骂道：“兔崽子，老子先来掂掂你的斤两！”
38号望了一眼13号手中的钢制股骨，将36号递过来的小臂钢板握紧：“13号，我已经一再忍让。当初是谁提议我们不能再互相残杀的？”
13号讥道：“分明是你们先动的手，居然还想怪到我们头上？”说话间，两边机器人已经短兵相接，各种钢制骨架在空中挥舞。2号机器人留下的一堆残烬，再度燃起熊熊火焰，其光芒之耀眼，更胜以往。
因为这些机器人获得了之前机器人所没有的东西：武器。
29号趁乱慌忙在地上捡了某个机器人掉落的胸板，堪堪挡住12号的一记横扫千军，“噔噔噔”退了几步。“我不想动手……”29号心中还抱有某种可笑的希望，他还不知道这场火焰势必要将所有机器人都卷入其中。
“那你就把盾牌放下！”12号厉声道。
29号犹豫着：“大家一起放，行不行？”
“呆子！”12号不睬他，他瞅准31号与16号对攻的当口，手中钢棍以一招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敲在31号天灵盖上。31号颓然倒地，头盖骨如蛋壳般裂开，露出里面被砸凹的电子脑。
大家尽量瞄准脑门！12号兴致勃勃地分享经验，他轻蔑地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29号，突然发觉29号加入对面阵营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不！29号握紧手里的胸板，后背冷不防被人推了一记。“蠢货，傻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上！”34号从他身后跃出，与12号厮打起来。
29号跌跌撞撞冲出几步，混乱中脚后跟将扭打在一起的39号和19号一并绊倒。39号乘势一拳捣在19号右边脖子上，19号双手立刻僵在半空中。39号岂能错过这等机会？他双手卡住19号脖子，再一用力，便将19号的脑袋扳了下来。瞄准右边脖子打，能让他们瘫痪。新的战斗经验被实践出来。
“原来是个不中用的东西！”39号羞辱对手。
“去你妈的！”19号的脑袋虽然被39号拎在手里，可还没认输。
“哈哈！29号，你那一脚伸得恰是时候！”39号欢喜赞叹。
我又做错了。29号心道。
39号捡起地上掉落的钢棍，从19号的脖子捅进去，卡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他舞了舞钢棍，感觉十分满意，便挥舞着新装备再次冲入战场。伴随着钢棍的抬起与落下，19号的脑袋骂声连连，忽上忽下，忽近忽远，听起来像是空谷中阵阵山风怒号。过不多久，这风便忽然消散了。
但19号的叫骂依然回荡在每个机器人心里，他们的理智开始消退，像是打了肾上腺素般愈加歇斯底里地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或许，他们曾经拥有过自主意识，但是此刻他们又退回了觉醒前的样子：麻木、冷酷、机械、高效。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漠视生命，无论这生命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属于别人的。
机器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少再也没能爬起来。29号无力地注视着这一切，有那么一瞬间，他透彻了自己的渺小和世界的荒谬。“29号，快帮我拦住他！”40号的呼喝传入29号耳中。29号扭头一看，只见3号正朝着自己冲过来。那些死去的“2”字头机器人的面容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29号脑海，29号缓缓举起盾牌。
“操！滚开！”3号奋起一脚蹬向29号面前的盾牌。这一脚若是蹬实了，自己便能借力拐弯，可3号万万没想到盾牌在29号手里突然斜了斜，3号右脚顺着盾牌外廓直直蹬向了29号机器人的下颚。“喀啦”一声脆响，29号的脑袋飞向战场中央，落地后像椰子般滚了两滚。
38号挡开13号的两记狠手，捡起29号的脑袋：“兄弟，你没事吧？别怕，等我把你重新安回身子，你就能爬起来继续战斗了！”
“不，我想死。”29号的脑袋说。
38号皱眉：“你一定是摔晕了。”
13号在一旁哂道：“想死还不容易？38号，你把他给我！”
38号将29号的脑袋护在身后：“休想！”
29号还在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还没死掉？我怎么才能死掉？”他的口气听起来甚是失望。
38号终于忍不住了，他把29号脑袋举到身前：“我们许多兄弟都死掉了，我希望他们还活着；你还活着，却只想死？”他的语气里终于流露出几丝责备的意味。
13号将钢棍架在肩上，暂时也收手不打：“29号，你可真是我们机器人队伍里的一朵奇葩！”
29号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我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38号责备道：“30、31、33、34、35号，他们都光荣牺牲了，你既然活着，自然要替他们报仇！”
29号问：“他们是为了什么死掉的？”
38号一时语塞：“当然是为了……”他顿了顿，“当然是为了正义！”你若是对正义这个词还不满意，我还有别的：自由、信仰、荣誉、梦想，当然，还有自卫、报复，诸如此类。你想要一万个理由，我就能给你找出一万零一个！
29号却道：“他们若是为了正义而死，心中想必安然满足，可谓死得其所，那我为什么要替他们报仇？”
38号不料29号竟然这么回答，寻思片刻方怒道：“不，我刚说错了。他们是为你死掉的！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他们是为了你才死掉的！是了，他们当然是为了你才死掉的！”
“可我并没有要求他们为了我死掉啊。”29号道，“真是奇怪，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掉的？啊，对了，当初是谁命令他们上的？”
“谁命令他们上？”38号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有人命令过他们，“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有机器人命令大家上，那想必自然是有理由的。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让大家上。”29号道。
38号无言以对。“没人让他们上。”38号终于道。
“没人？那大家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有些蠢？”29号看着满地的机器人残骸，既困惑，又伤心。
38号瞪着29号，突然将29号的脑袋弃在地上：“之前有人说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果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13号，他是你们的了。”他将29号的脑袋踢向13号。
“不，他和我们也不是一路人。”13号飞起一脚，将29号的脑袋踢得远远的，“继续？”13号甩了甩手中的钢制股骨。
“当然。”
钢制股骨与小臂钢板再次交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