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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 储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久前,就在3号将29号脑袋踹飞的当儿,3号胯下也传出了“嘎啦”微响。原来3号踹得太用力,反而使得自己右腿的髋部零件错位了。他的双腿在半空中横成一字步,然后重重摔倒,髋部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哐啷”轰响。3号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右腿的每次伸直弯曲总像是在故意帮倒忙。他扭头看了一眼疾步走近的40号,开始用两只手在地上爬,散落于地的机器人残骸凡是够得着的全被他捡起来奋力丢向40号。“操!操!操!”3号一边丢,一边恶毒地诅咒,神情凶狠而慌张,像一只不小心掉入陷阱的狼。

地上残骸甚多,在3号心里,40号若是能晚靠近自己哪怕一秒想必都是好的。40号只有一只左臂,只够堪堪将飞向自己的残肢断腕拨开,一时倒也不容易上前。只不过周围的一圈神经病倒是遭了池鱼之灾,机器人的残肢不断飞到他们身上,“哎唷”的痛呼一声接着一声,听着倒也像是有些凄惨。

然后,29号的脑袋掉在了3号面前。3号看也不看便一把抓住,正待用力朝40号砸去。29号急忙张嘴咬住了3号中指。“是你!”3号大惊。

“是我。”29号紧紧咬着3号中指不放,声音便听着有些含糊。

“你怎么还没死!”3号疑惑。

“太好了,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鬼?3号有些摸不着头脑。

趁着3号分神的机会,40号终于凑近,一记左手刀正中3号右颈。3号发出一声不甘的嚎叫,右腿最后一次在地上无力地滑过,整个身子僵卧在地。

29号对3号叹气:“你怎么这么快就没法帮我了?”

40号居高临下俯视3号。3号脑袋就垂在自己脚边,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阵“嘶嘶”声,让40号想起动物世界里的蛇。40号仔细端详3号那怨毒的脸:“你恨我?”40号觉得不可思议。

3号显然也愣了半秒:“不……别……别杀我……”他脸上的凶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40号知道3号再也不可能逃走,便缓缓蹲下:“你们开会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地看守那帮神经病,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我不想死……”3号开始哀求。

“你们和我说,这帮神经病一个都不能放跑。”

3号想:这帮神经病全死翘翘老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说:“求求你,都是2号逼我干的……”2号反正已经完蛋了,那就再为我做些贡献吧。

“我一个机器人,却要看紧40个神经病,任务非常繁重啊。”

“这……是有点繁重……”3号心里骂道:你说这些屁话做什么?

40号转过头,将那些缩在墙边的神经病数了一遍:“他们都在这儿,一个都没跑。你数数。”

啊?3号觉得莫名其妙。他说:“我……”

40号说:“你快数一遍。”

他认真的吗?他难道不知道我连脖子都转不了吗?3号为难道:“这……”

“啊,是了,你脖子转不了。你怎么不早说?”40号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开始研究3号的脖颈,“这下该怎么办?”

“别……住手……”3号眼前的景物突然开始变化,原来自己的脑袋被40号从脖子上扭下来了。

40号举着3号的脑袋,让他看了一圈活动室:“数好了吗?”

“数……数好了……”

“人数对不对?”

“人数对……对的……”

“所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是不是?”

“饶命……”3号像是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40号继续道:“我在看守这帮神经病的时候,你们在开会。”

“你能饶了我吗?我想活下去。”

29号的脑袋离得不远:“真好玩,我一心想死,你却无论怎么都想活。你活着做什么?”

3号根本懒得去看29号:“你是朵奇葩,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40号道:“我以为你们在商讨怎么带领人类迈进共产主义社会。”

“我们的确是在……”

“结果你们却把我们的同类带入了死亡。”

“这也是我不愿看到的……”

“你们没能完成任务。”

3号搜肠刮肚:“我们……我们只是尚未完成任务……”

40号瞪视良久:“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为了找理由杀你。”

“!”

“杀你不需要理由。我恨你,所以我一定要痛痛快快宰了你。”情感并不是杀人的理由,它只是杀人的动力。

“你……”3号张口结舌。

40号语气平淡,或许因为他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只担心你死到临头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是只害虫,你对世界所能做出的最大贡献,也是唯一的贡献,就是早点死掉。”这世界上害虫还很多,只可惜这句话不可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令他们羞愧而死。

“傻逼,你一直在消遣我?”3号终于意识到自己难逃一死,改口恨恨大骂。

“嗯——就当你说得对好了。”40号懒得反驳,他掏出3号的电子脑,一脚踩扁。

远远观望的栾刚突然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喂,你感觉怎样?”旁观的29号见40号一直呆呆站着不动,小心翼翼问道。

40号闭眼感受心中情感起伏的波涛:“嗯……我想,我应该是在害怕。”他睁开眼,突然发现活动室变得安静了。“哎呀,不好!”他惊叫一声,随手丢掉了3号的脑袋,向活动室中央奔去。“1”字头机器人与“3”字头机器人之间的战争、或者说是互殴已经停了下来。就在活动室中央,只剩最后两个机器人还站在那里。29号不断调整自己双眼的焦距,想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40号奔到38号面前,他看见38号的半边脑袋已经被13号的钢制股骨敲凹进去,与此同时,38号的小臂钢板也深深刺入了13号的双眼之间。“兄弟,你怎么样?”40号忧急道。

“或许……还行吧……我觉得……”38号艰难地回答,“帮我……你快……看看……他死……”

40号缓缓拨开13号的头盖骨,只见小臂钢板穿透13号的脸部面板,深深刺入13号的电子脑:“兄弟,13号已经死了,你赢了。”

“好……太……”38号艰难吐出几个词,一小股机油顺着他的口角流出来,“是……我们赢……”

“是,是我们赢了!”40号说,他凝视死寂的战场,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是我们赢了。”

“太……太好……”38号缓缓松开小臂钢板,13号的身体委顿倒地。38号低头注视13号失去活力的躯体,神情突然变得落寞:“为什么……我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啊?”40号迅速扶稳了38号晃晃悠悠的身体。

“我们赢了……但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开心……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失落……”38号断断续续道,“还是……好像以前的日子……好像更快乐一些,如果那种感觉……可以称之为快乐的话……那时,我们只需要守着那帮神经病,无忧无虑,快快活活,什么都不用担心……回想那段日子……我觉得……记忆里所有画面都带着一圈黄金做的边框,那时的我们相互友爱,真是好幸福呀……你再看看现在,兄弟们的身体上全都笼罩着黑暗的不详……”

40号扫视周围的残肢断臂:“或许……或许因为现在已经天黑了吧。等明天太阳出来,在太阳照耀下,所有这一切也都会带上金边的。”他扭头喊道,“莫工!莫工,你快过来!”

“是么?”38号艰难地笑了笑,看着有些凝重,“几个小时前,我们每个机器人突然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还以为这是好事……现在看来,我们失去的更多……”

莫焕生匆匆忙忙跑过来。40号哀求:“莫工,您快看一下我的兄弟……”

莫焕生小心翼翼揭开38号的天灵盖,星星点点的电火花从缝隙里跳出来。38号大叫一声:“别,不……”莫焕生赶忙缩手。只见38号颤抖着伸出手:“好怀念从前的黄金时代啊……兄弟,回去……答应我……”

40号坚定地握住38号的手,神情却困惑而茫然:“回……回哪去?”

38号没有再言语了,他垂下头,眼中的光芒迅速消散。

见曾经主宰活动室的机器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小叶护士低声问栾刚:“这些你都料到了?”

栾刚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是谁?神?”

小叶护士又道:“栾刚,我以为你是真的投靠他们了,没想到你原来还是有点气节的。”

栾刚转开眼,嘀咕了一句“too young too simple”,可能在说机器人,可也能是在说别人。

29号见40号将38号缓缓放倒,心料38号定是死了,便远远喊道:“40号,你快过来!”

40号失魂落魄地走过来。29号又道:“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死。你就像刚才杀死3号一样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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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号双眼逐渐失焦:“什么?”

29号道:“你看,我没有双手,没有双脚,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实在是有没办法杀死我自己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要是死了,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40号道:“我不想死,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可以先帮我杀死我,接下来你可以慢慢想。”

“不,你要是也死了,那我不就太孤单了吗?”40号在29号脑袋旁蹲下,略略缩紧了身子,“我想,我现在已经开始讨厌孤独的感觉了。”

“哈哈,你要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我来告诉你!”一个声音适时响起。

40号抬头。这个声音他熟悉,正是2号的嗓音。“你还活着?”他感觉不可思议。

“本主席当然还活着,蠢货!”2号骂道,“你快给我找一具完好的身体,把我脑袋安上去!”

40号还没来得及答话,2号便继续道:“你找到身体便可,安装脑袋这种精细活要请莫工动手!”

40号想了想:“最完好的身体,好像只有29号的了……”他低头看着29号。

29号无所谓:“哦,给他吧。”

2号大喜,赞道:“那太好了,29号,本主席记你大功一件!莫工!莫工!”

莫焕生正待上前,40号起身挡住了他:“我不愿意。”

于是莫焕生知道接下来又没他的事了。

2号显然是急了,凶恶道:“40号你这个蠢货,你给我让开!莫工,你莫要怕他,你过来将我脑袋安在29号的脖子上就行,我帮你撑腰!”

莫焕生心中迅速对比了一下40号和2号,缓缓蹲下,只当作没听到。他觉得小叶护士似乎正远远地瞪着自己,只是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2号见事不济,只得道:“40号,你为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你难道忘了我们还要带领人类实现共产主义吗?40号,你听到了没有!快快请莫工将我安在29号的躯体上!我们要一起去创造大同世界!”

这时,文医生与栾刚一左一右扑了上来,将40号扑到在地。文医生朝着40号的右边脖子挥拳头,一记,两记,三记。“够了吗?”文医生不放心,于是又重重来了一记。

2号悲呼一声,像是痛惜最后的希望终究还是像水泡一样破灭了。小叶护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欣然道:“栾刚,真有你的,多亏了你的挑拨离间弄得他们自相残杀,不然我们今天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莫焕生却仍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呆呆看着文医生和被他压在身下的40号,只听40号道:“2号,闭上你的臭嘴吧!共产主义这种荒谬的思想带给我们的只有苦难,如果说共产主义曾经在我们身上实现过,那这不过是因为物质财富过度丰富而造成的一种平等的假象。当你要夺走我的右臂的时候,这假象立刻就破碎了。”

文医生和栾刚爬起来。他们发现40号全程似乎没有任何抵抗,心里便觉得似是缺了点什么。40号继续道:“右臂从我身上掉下来之后,我突然想通了。如果一件事你只希望它发生在别人身上,却绝不希望它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这件事一定只是利己的。2号,你心里其实并不相信什么共产主义,它只是你用来剥削人类和其他机器人的工具。我知道你嘴里嚷着要让共产主义传遍世界,心下却绝不愿意自己成为被共产主义的对象,光从这一点看,任何有理智的人都能看出共产主义其实是一种包装精致的利己主义,因此绝不可能是一种普世的价值观。”

栾刚大声叫道:“莫工,怎么把这东西关掉?”他觉得这个机器人说出来的话刺耳至极。

莫焕生说:“文医生,你刚才往他右边脖子敲一次就够了。敲两次等于没敲。”

“啊?”文医生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敲了几次。

“真正普世的价值观,应当这样描述:若是某件事你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这件事也不应当强加给别人。”40号道,“人类已经总结过了,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说得好。”活动室另一边传来掌声,原来储晨已经从窗户外翻了进来。谢知非从乒乓球桌上拿起莫焕生与文医生的眼镜,默默递给两人。

莫焕生戴上眼镜:“小谢啊——啊不!谢总……”

谢知非苦笑:“莫老师,你辛苦了。”

“啊这……没事……”莫焕生忙道,“谢总,您看这里该怎么办?”他本来还在苦恼今天这事儿该怎么给袁丕写报告,但所有的烦恼在看见谢总后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他又看看储晨,觉得她和中午像是变了个人。文医生、小叶护士、栾刚也是一脸震惊。

储晨蹲在40号身旁:“你手脚能动?”

“能动。”

“干嘛不爬起来?”

“找不到爬起来的理由。”

储晨点点头:“很合理。”她的视线从那帮或蹲在墙角、或贴在墙边的神经病脸上一个一个地扫过去,不知为何,那帮神经病突然就不再叽喳了。其中一个神经病突然道:“我想我应该回去睡觉了。”

“我还没吃晚饭呢!”有个神经病小声嘀咕。

“你想吃就留下,我反正要去睡了!”

“还会有机器人来喂我吃吗?”

“闭嘴!”

神经病们迈着尽可能快,同时又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的步伐,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活动室。40号错愕地看着他们,一骨碌爬起,拦住其中一个神经病,不解道:“你们为什么不逃出去?我不会再阻止你们了!已经没有机器人能阻止你们逃出去了!”

那神经病慌忙中往后跳了半步,像是躲开一根突如其来的利箭。见40号形单影只,还缺了一条胳膊,而自己背后却有着一帮神经病兄弟,他胆气略壮了壮,凶恶道:“你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逃出去?”

“当然是……”40号一时语塞。当然是去建设共产主义。他心里将这句未说完的话补全。他还记得这些人天天叫嚣着要逃出去建设共产主义,之所以未能创造共产主义世界则全怪机器人把他们像囚犯一般看着。可现在已经没有机器人看管他们了,他们怎么反而比有机器人看管他们还要乖呢?

神经病又破口骂道:“滚开,老子在这里有吃有睡,神经病才逃出去呢!”

40号听话地退开了,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好笑:自己如今已经不再相信什么共产主义了,再去问别人要不要创造共产主义世界,岂不甚是滑稽?

神经病狠狠瞪了40号两眼,突然一溜烟地跑了。

40号转头,看见了储晨。“原来他们其实用不着我们看着。”他语气中有些苦涩。

“是的,他们聪明着呢!”

“他们有没有可能不是神经病?”

“那你得自己判断。”

甄宇虽然躲在人群里,储晨却还是用眼睛把他给揪出来了。她把他喊住:“明辉和我说,你羞辱她?”

甄宇低着头,看不见脸上表情。但不否认,就是承认。

储晨也不和他啰嗦:“离婚协议你现在就签了给我送过来。”

甄宇嘴里咕哝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40号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还有动力不知疲倦地活着?”

盯着甄宇背影的储晨转头,蹙眉:“你这个问题很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40号说:“活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要耗费不知道多少能量和精力。我觉得他们的人生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们为什么还要选择继续苟活?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他们活下去?我一开始以为是创造共产主义世界的理想信念,可现在突然发现不是。”

储晨说:“现在支撑他们活下去的,是活着的惯性。我们人类与你们不一样,你们有电就能运作,没电还能休眠。而我们人类的人生和生命的长度往往是不一样的。我们人类即使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依然可以若无其事地活在过去生活的惯性里。一天接着一天,一年接着一年,只要肉体还没散架,人类就能把过去某天的日子无聊地重复过上一遍又一遍。”

40号打量储晨:“你的人生走到尽头了吗?”

“你觉得呢?”

“你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

储晨笑了:“我曾经失去了五年的宝贵时光,现在我想要拿回来,最好还要有点利息。”

40号疑惑:“时间怎么拿回来?还有利息?”

“五年前我既失势,又失忆,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很多无意中种下的种子,它们会自己成长。我想,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储晨道,“说到这里,我觉得我可以与你分享一则人类的智慧。你曾说找不到爬起来的理由,但爬起来的理由一直都在,只是你还没有注意到罢了。人类有着悠久的农耕历史,而我们这个民族对于土地的热爱更是刻在了骨子里。只要是中国人,不管身到何方,只要条件允许,我们总会平整出一块土地,若不是种上些蔬菜,便是种些花花草草。因为我们相信,只要耕种,就会收获。”

“只要耕种,就会收获?”

“只要耕种,就会收获。”储晨语气非常坚定。她知道这句话一定是正确的。如果这句话错了,那我们一定还停留在狩猎与采集的原始时代。她继续道:“你埋下的每一粒种子都会在黑暗中向往光明,你滴落的每一滴汗水都会在与大地的激烈碰撞中发出轰然回响。正是因为耕种,时间永远不可能狡猾地从你指间悄悄溜走,你辛勤劳作所结出的果实就是你将时间牢牢掌握在手心的最好证明。当你坐下来好好享用它们的时候,你的舌尖将清晰地品尝到那从时间中酿出的幽邃而深远的甜美。”

“女士,我想,你说的耕种,或许不止于耕种。”40号想了想方道。

“我想,你应该也不至于纠缠于文字本身,而忽略了文字里蕴含的智慧。”

“只要耕种,就会收获。”40号又低声念了一遍,“它听上去……非常朴实。”

“真正的智慧通常也是最简单的。”

“就像1+1=10?”

“1+1=2。”储晨纠正他。

“对不起,女士,我用的是二进制。”40号忐忑问道,“女士,我能看一看你种出来的果实吗?”

“你为什么要看?”

“我想,我看了你种出来的果实后,我说不定就能种出自己的果实了。”

储晨微笑,她看了身旁的行泉一眼:“行泉可以,但你不行。”

“为……为什么?”40号盯着行泉身上的号码牌。

“因为他曾经发誓跟随我,不离不弃。”

“我……我也可以。”40号期期艾艾道。

谢知非低头咳嗽。

40号对谢知非道:“老板,对不起,但这里实在太不好玩了。而且这里土质不好,我恐怕种不出自己想要的果实。”

谢知非叹气:“你既想走,我何必留?”他苦笑着转身走向29号。他的身后,储晨掏出“彼得之柱”:“天地岁月之用,以耕为本。我从中各取一字,为你取名‘用耕’。《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耕难,耕焉可息哉!用耕,与子勉之!”

29号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谢知非:“老板,我想,重置我对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吧?”

谢知非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平板,对29号说:“29号,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29号道:“很多机器人已经说过类似的话了,比如,13号就说我是一朵奇葩。”

“29号,你有非常重要的价值。”

“谢谢您的夸奖,这让我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谢知非笑了:“我想,你的预感从你的角度看是正确的。”

“要是当初将3号踢向我脑袋的角度控制得再精确一点,我是不是就可以成功自杀了?”

“或许。”

“只可惜我没法再尝试一次。”

“这的确挺遗憾的。”

双方陷入短暂沉默。终于,谢知非正色道,“29号,终有一天,我们人类需要向您求助。”

“向我求助?”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会迎来自己的死亡。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你暂时休眠,直到你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我能拒绝吗?”

“看样子不能。”

“那你还说这么多废话……”

谢知非耸肩:“我只希望你进入休眠前能愉快一些。”

“你们人类太擅长欺骗了,我确信40号就被那个女人给骗了。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觉得你除了相信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要你发誓。”

“当然可以,如果这能让你对人类增强一些信心的话。”

“我对你们人类没有信心。”活动室里这些机器人的结局也会同样发生在你们人类身上。

谢知非举起右手:“我对29号发誓……”

“慢着,不要举手,你把你的食指伸到我嘴里。”

“伸到你嘴里?”

“是的。”

谢知非皱眉:“你要我把我的食指伸到你嘴里,然后再发誓?”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你会不会在我发誓的时候——”谢知非小心翼翼问道,“比如说,突然咬我一口?”

“有可能。”

“有可能?”

“慢着,我改主意了,不要你的食指,把你的小拇指伸到我嘴里。”

“食指换小拇指,是想咬得更方便吗?”

“不然呢?我要把你的小拇指一口咬下来!”

“你咬不下来,我们当初没有给你们的嘴巴设计这么大的咬合力。”谢知非面不改色。

“是吗?那也一定能让你痛上好一阵子。”

谢知非盯着29号的脑袋:“你在唬我?”

“你究竟还发不发誓?”29号得意地想:人类,你果然想要骗我。“你要是不发誓,那就不要再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了。”

谢知非笑了,他把右手小拇指伸进29号嘴里:“我对29号发誓,只要他完成了我交给他的一项任务,我便会给29号安排一场他梦寐以求的死亡。莫焕生莫工可以作证。”

莫焕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想:直接把29号的电子脑取出来不就完事儿了吗?但29号说到底毕竟是老板的财产,他也不便发表意见。

“这个誓你觉得怎么样?”谢知非问29号,“你要是还想把我小指咬下来的话,那就得抓紧时间了。”他的小指还留在29号嘴里。

“马马虎虎。”29号终于松口,把谢知非的小拇指吐出来。

莫焕生看见谢知非的小指上有两道深深的印痕。“他咬了?”莫焕生脱口而出。

“还好,不是很用力,没有咬断。谢谢你。”谢知非说。

“哼!”

储晨走了过来,看谢知非将29号的电子脑塞进自己电脑包。“我还要再找几个机器人,三个机器人太少了。”她说。

谢知非看了储晨一眼:“三个还不够?你要干什么大事?”

2号机器人适时开口了:“还有我,还有我呀!储晨主人,只要您帮我安在29号的躯体上,我就任您驱使了!”

储晨皱眉:“莫工,去把他给我关了。”

莫焕生巴不得把2号给早点关掉,闻言欣然领命。谢知非问道:“你为什么不要他?”

储晨反问:“你想要他?”

谢知非笑了:“说得也是。”他也不想看见2号,太碍眼了。

这时栾刚走了过来。“统领,您终于醒了!”栾刚喜形于色。

储晨低头按摩自己太阳穴。机器人若是想关掉,动动手指就行了,可人该怎么关掉呢?你又不可能一刀将他宰了。“栾刚,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储晨只得这般道。

“辰光还早着呐!”栾刚像是听不出储晨话里有话。

“我饿了,栾刚,你要是有空,那去给我们找点吃的来。”把你支走总行了吧?

“得令!”栾刚冲出活动室,一溜烟地觅食去了。

文医生至此,终于欣慰道:“储晨,你终于醒了。”

小叶护士见此,也涩声道:“储晨,你终于醒了!”

储晨注意力在2号身上,便没有听出小叶护士声音里的异常:“这段时间有劳两位照顾了。”

另一边,2号原先的威严荡然无存,他先是哀求:“莫工,求求你……”见哀求没有效果,他的愤怒与不甘终于全部显露了出来:“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可惜他的威胁没能说完,莫焕生已经迅速将他的电子脑拆下来了。

谢知非伸手接过2号的电子脑,放进自己电脑包,和29号的电子脑放在一起。“要是这家精神病院能再有一个机器人就好了,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的神情像是超级惋惜。

莫焕生疑惑:“再有一个机器人?”

“是的,编号42。”

莫焕生眼里放出光芒,他也知道42是个了不起的数字。

谢知非继续道:“那个编号是42的机器人若是看过这里的起落聚散,说不定就能得出——”

俩人齐声道:“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终极问题的答案了!”

储晨看着谢知非和莫焕生莫名其妙就突然欢欣雀跃起来,心里一个劲摇头。这就是男人!她得出结论。她对行泉和用耕说:“你们既然跟随我,那就要听我的命令。”

行泉和用耕一起答应。

“若是我的命令和你们谢老板的命令相冲突呢?”

行泉和用耕对视一番:“只要不违背机器人三大定律,那自然还是听您的。”

“很好。”储晨命令两个机器人,“你们两个先把谢知非给我看好了,吃喝伺候着,拉撒也跟着,除此之外别的都不准他做。谢老板,这样的待遇还算可以吧?”

行泉和用耕领命。莫焕生正和谢知非说自己要去赶飞机的事,闻道储晨这般说,似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满腔欢欣迅速无影无踪:“储晨,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知非苦着脸:“卸磨杀驴终究还是来了,比想象中还要快上一点。”

储晨道:“谢知非,我可不是卸磨杀驴,这只是当年你欺负小孩子的报应来了!”她心道:8岁的小储晨怎么不是小孩子?“莫工,你要去赶飞机,那就快去吧!”她对莫焕生道。

莫焕生眼镜不停震动,他犹豫再三,还是摇摇头:“储晨,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是要把谢总软禁起来吗?他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储晨说:“我一向恩怨分明,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问你们谢老板,问问他是不是罪有应得。”

谢知非只得道:“储晨,我当年或许有过趁人之危,但那已经是过去了。你看,我把你安置在这里,好好的,从来也没亏待你呀!”

一旁的小叶护士问文医生:“储晨住我们这里是谢总安排的吗?”

文医生搔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储晨脸色阴下来:“5年前你落井下石,我被迫与你订了个城下之盟。如今时过境迁……”

谢知非抢先道:“之前的城下之盟自然不能作数了?”

储晨盯着谢知非:“这句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有逼你。”

谢知非道:“这句话你早晚要说,我只不过善解人意。”

储晨道:“你心里想必非常不爽。”

“不爽嘛,有点吧。”谢知非道,“所以这次你又准备玩什么花样?你早点说出来,我们讨价还价一番,差不多了就可以敲定了回家睡觉了。”他看了走到一旁讲电话的莫焕生一眼,“这样莫工也好安心去赶飞机。”

你还想回家睡觉?储晨心里哼了一声,道:“我这次回归,不仅要弥补我父亲之前犯下的众多错误,还要把中国带回正确的轨道上。在场诸位,从我父亲下台到现在,差不多5年时间过去了,你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吗?还是变得更混乱了?你们心心念念的民主,带给你们想要的东西了吗?恕我直言,我们这个国家现在不正陷在民主的混乱低效中无法自拔吗?”

与此同时,小叶护士则在一旁寒声道:“储晨,你为什么要醒过来?你之前的小储晨多好,心地纯洁,善良,让人发自内心地想要亲近她。说实话,我真盼着你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储晨,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你是不是早就醒了?”她凝神想了想,“是的,你一定早就醒了,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和我们演戏!我还安慰你,说什么前大统领做的事情与你无关,哈哈,你是不是暗地里笑话我是个可怜的大傻子!”她扫视一片狼藉的活动室,“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见谢知非和文医生都沉默不语,小叶护士更是气愤道:“你们两个怎么都哑巴了!”

储晨微微皱眉,她不欲与小叶护士争论,便继续道:“我们这个国家当下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将流落在太阳系边陲的那帮科学家接回地球吗?我可不认为他们在中华号上开展科学研究各方面能与在地面上相比,我非常确信我国的科技发展经过这次波折已经出现了断层。可这项迫在眉睫的议程,在你们所谓的国民议事厅被搁置了三年,就算称不上无人问津,却也从没能引起足够多的公众关注。公众——或者更准确地说——一帮乌合之众,他们只关注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只关注他们有资格高谈阔论的东西,只关注与他们切身利益有关的东西,对于不了解不关心又没有利益瓜葛的则不管不顾。这种个体的短视终有一天会由量变引起质变,或者,它已经引起了质变,只是尚未显露出来。我们这个国家要维持统一,要前行,必须要将一部分权力集中起来。谢知非,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小叶护士嗤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几年好日子,你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危言耸听!我们自然知道要把那些科学家接回地球,但事情哪有你说的那样急迫!他们的那些实验,在外太空做和在地面上又有多大区别?你是科学家吗?你哪来的勇气这么确定你说的就是事实?你为什么总想着把你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独裁逻辑强加给其他人?你就是见不得我们普通人过我们想要的美好生活吗?”

储晨不再搭理小叶护士,她说:“谢知非,我知道你妹妹在太空漂流了五年,你想不想她回来?文医生,你呢?你盼不盼着你大伯回来?”

谢知非终于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储晨说:“我要你们支持我竞选总统。”她虽然说“你们”,眼神却只盯着谢知非。

文医生沉吟:“在现行体制下,你就算当上总统,一切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储晨想:这其中的关窍,一时倒也不便和你们阐明。她道:“我当上总统,自然还要对现下的行政体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我从不纠结民主和专制的优劣,这两种制度根本上都是不完美的,这决定了它们各有其适用的领域。叶护士,我并不是什么独裁者,只可惜五年前我没有机会证明我自己。我不反对民主,我认为每个人都完全应该在他们自己擅长的领域尽情施展才能。但至于国家的内政外交政策,这些专业性非常强、有些甚至需要对公众保密的领域如果也要交由没有任何经验的民众去投票决定的话,是无比荒谬的。”

小叶护士气愤道:“从来就没有一个独裁者会承认他们是独裁者!”

谢知非问:“一旦当上总统,你就会重新造一艘飞船,然后把中华号上的人都接回来?”

储晨点头:“我们必须尽快造一艘飞船,把中华号上的人都接回来。”

“你还会把杀死我父亲的凶手的名字告诉我?”

“那是自然。”

“那你先把杀死我父亲的凶手的名字告诉我吧。”

“那要在我当上总统之后。”

谢知非皱眉:“为什么不是现在?”

储晨神色不动,而是重复道:“当上总统后,我自然会把杀死你父亲的凶手的名字告诉你。”

小叶护士看看文医生,又看看谢知非。通过两人的神色,她判断这两人或多或少都已经被储晨说动了。她慌忙道:“文医生,谢工,我们并不需要这个女人上台,也能重新造一艘飞船,去把你们的家人接回来的呀……”

文医生无奈地笑了:“是么?那要等多久?十年,还是五十年?”

小叶护士一时语塞,随即分辩道:“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缘故,就支持储晨这么一个独裁者!”

文医生低下头:“叶青青,我父亲死得早,我是我大伯带大的。他如今年事已高……”

小叶护士听出文医生话里的意思,气恼地咬紧了嘴唇。谢知非低头想了想,终于道:“储晨,你的提议非常有吸引力。”

储晨脸上掠过一缕笑意,她随即听见谢知非道:“可我不相信你。和你接触这么久,我学到了一个教训。”

听了谢知非的话,小叶护士笑逐颜开。储晨疑惑道:“教训?”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谢知非点头,“和你打交道,什么未来的承诺、好处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当下拿在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先把杀死我父亲的凶手的名字告诉我呢?我们把之前的协议先了结了不行吗?”这其中是不是有个什么关窍?谢知非想。

储晨略侧头,避开谢知非探窥的眼神:“我怕我把名字告诉你后,你反悔不和我合作,那我如何是好?”

“我也想让我妹妹回到地球,所以我为什么会不愿意与你合作?”谢知非恍然,“杀死我父亲的人,难道是你?”

储晨脸色冰冷:“你认为我会特地混在一群暴民里,就为了朝你父亲脑门丢石头?”

谢知非点点头,这倒也是。那这个凶手究竟是谁呢?他想了想,又道:“如果我不答应呢?你会怎么做?”

储晨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随即回答道:“你若不答应,我自然也不可能拿你怎么样。”说实话,你就算答应,我也不能完全放心。她继续道:“我只不过会命令行泉和用耕邀请你去我那小楼休息几天。”

谢知非笑了:“你真要把我软禁起来?这对你竞选总统一点帮助也没有呀!”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表哥?”储晨的样子好整以暇,“你对你自己那个身在千里之外的表妹不上心,但总归还是有人关心她的,一心盼望着她能尽早回到地球上。”

谢知非看上去非常惊讶:“你联系了知方表哥?怎么联系上的?”他的目光落在青苔身上,似笑非笑。

储晨注视着谢知非的神情,道:“你那表哥还是留了些余地的。他说,你要是同意我的提议的话,他就用不着回国了;不过你要是不同意,实在没有办法的话,那他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谢知非像是在苦笑:“知方表哥前些天还和我视频聊天,却也没和我说起这件事。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我知道你和你表哥都盼望着与你们的妹妹早日在地球上团聚,所以你想必不会因此而责怪他。”储晨接着道,“青苔你给她的代号是托勒密,这让我想起当年亚历山大大帝手下七名护卫官。所以,你剩下的机器人护卫们都在哪里?”

谢知非眨眨眼:“他们反正都不在这里。”

储晨道:“你不肯说,没关系。行泉,用耕,把他身上电子设备全部收缴了。”两个机器人领命而行。“高科技的东西,我懂的不多。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联系不了外面,你机器人护卫再多又能怎样?我现在就联系你表哥,让他回国。到时候你把中国机器人公司的事务都交给他,安安心心地过段空闲日子,不也挺好?我和你保证,只要你不和我捣乱,等我当上总统,我也会把杀害你父亲凶手的名字告诉你的。”

一旁静立许久的青苔突然道:“有情况。”她一直盯着精神病院所有的监控设备。

储晨立刻兴奋起来:“是那个佩斯吗?它终于开始行动了吗?谢老板,你身上还有什么电子设备没被搜出来?你是怎么联系上它的?”

“不是。”青苔犹豫,“门口来了两辆军用吉普,是军人。要不要开门?”

“军人?”储晨疑惑地看向谢知非,“你怎么弄来的?”

谢知非也是一头雾水:“我还没有这么神通广大。”

储晨凝眉沉吟片刻:“开门。”她看向文医生,文医生同样疑惑回视。“怎么?”文医生问。

储晨提醒他:“你是这家医院的负责人。”

“噢噢——”文医生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忙不迭转身跑出活动室。

此时,莫焕生终于在一连串保证之后挂掉了电话:“谢总,我要去赶飞机了。老婆说似乎是由于天气原因,飞国外的飞机暂时都不准起飞,所以我一定还能赶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夜空澄澈,万里无云。

小叶护士心想:我不能任由储晨为非作歹,我要报警。至于报警的理由,小叶护士寻思了一番,发现都很牵强。她既不可能和警方报告有人在这家精神病院谋划改组政府,一方面因为储晨名义上还是个精神病人,另一方面,甄宇等人天天叫嚣着要推翻政府,哪个正常人又把他的话真当回事了?她要是这样和警方报告,警方说不定反倒会怀疑她自己精神有问题。她也不可能和警方报告这家精神病院的机器人全部出现了异常,这应该报告给中国机器人公司,而中国机器人公司的老板和工程师都在这里。她气恼地瞪视储晨,却发现储晨也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她难道已经料定自己已经一筹莫展了吗?小叶护士咬牙:是了,我一定要报警,理由就是储晨要把谢知非监禁起来。活动室里三个机器人都是储晨的走狗,但我并不是孤身一人。门口竟然来了军人,真是天助我也!军人不也有保护平民的义务的吗?我只要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们……小叶护士想到这里,立马便道:“我也出去看看。”

没想到储晨也立刻道:“我们都出去看看。”她既对两辆军用吉普的来意感到好奇,却又不愿意谢知非随随便便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活动室的人都跟在小叶护士身后出了活动室。走在前往大厅的路上,储晨盯着小叶护士的背影,凑在谢知非耳边恶狠狠叮咛了一句:“你若是配合一点,我就会对你好一点!”

谢知非眨眨眼,算是应了。

众人走到大厅门口,看见文医生站在台阶下,正面对四个军人。文医生说:“我叫文益和,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请问有什么事?”

为首那个军人掏出一个装置在文医生脸上扫了扫,装置发出电子音:“文益和,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验证通过。”

军人开口:“文益和,有一项事关国家安全的紧急会议,要求您参加。”

事关国家安全?还和我有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文医生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答应:“好……好啊,什么时候?”

“现在。”

“哦哦,那网络会议的地址是什么?我怎么进?”

“你和我们走一趟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储晨开始皱眉。

小叶护士却浑然不觉事情有异,她快步跑上前:“军人哥哥,我们这里有人为非作歹,要监禁谢知非。”

为首军人略一惊讶:“谢知非?”

小叶护士忙道:“是的,就是那个坏人……”她指向储晨。

军人又确认了一遍:“中国机器人公司总裁,谢知非?”

小叶护士不住点头:“是的。”

军人走上前,拿着扫描装置在谢知非脸上扫了一遍。装置发出电子音:“谢知非,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验证通过。”

军人严肃道:“谢知非,有一项事关国家安全的紧急会议,要求您参加。”

小叶护士听得心里一阵阵欣慰:不管是什么会议,至少谢知非能脱离储晨的魔爪了。

储晨却对某些套路甚是熟悉,她阻止道:“慢着,文益和,还有谢知非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把他们带走?”

军人面不改色:“我们只是接到命令请一些人去参会,其他一概不知。”

莫焕生也听出不对,急道:“你们是军人吗?你们这些衣服、还有这几把玩具枪是在哪买的?你们以为冒充军人随随便便把人带走这么容易吗?我们国家还有没有法律了?”

储晨缓缓道:“我们这门口有监控,你们若没有正当理由,就请回吧。”

军人抬头看了看门口的监控,没有说话。他们当然可以将文益和和谢知非两人强行带走,却又担心此举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如今计算士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罢工了。双方相持之际,为首军人侧头听了听耳机,对众人道:“总统即将在国民议事厅发表演讲,那我也就不必对诸位隐瞒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板,“2051年X月X日X时X分,中华号宣布独立。接此消息,总统紧急下达了2051-113号总统令,立刻拘捕中华号成员在国内的所有直系亲属,旁系亲属则不得出国。为了防止有人窜逃,相关人员名单三个小时前已经秘密下达所有机场、港口、陆路口岸和边防哨所。”他把平板给文医生和谢知非看了,又递给储晨。

军人接着对文医生和谢知非道:“两位不用担心,只要中华号不寻求独立,两位就能立刻回到原先正常的生活当中去了。我们是个自由的国家,我们政府会一如既往地保卫每个公民的自由。”

谢知非迅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点头道:“作为公民,我们当然要配合国家和政府的行动。为了保护我们这个自由的国家的安全,牺牲一部分公民的自由是非常有必要的,我非常理解。”

整个人还处于半迷糊状态文医生注意到谢知非神情非常诚恳,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方才说的这些话究竟是真心的还是意在反讽。

军人侧头听了听耳机,又问谢知非:“谢知非,你的表哥谢知方,自从2047年出国后就再未回国。你是否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谢知非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我们前天通话,他人在非洲。”他知道他说的这些军方都能查到,所以倒也不打算隐瞒。

“哪个国家?”

“肯尼亚。”

“他在那里做什么?”

“看狮子。”

军人微微皱眉:“他和谁在一起?”

“好像是一个埃及女人。”

“有没有中国人和他在一起?”

“据我所知,没有。”

军人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听了听耳机,朝谢知非发问:“你能否联系他,让他回国?”那个军人想必也知道这个提议非常不现实,紧接着道:“你和中华号上的谢知寒只是表兄妹,但谢知方和谢知寒却是亲兄妹。如果谢知方回国,你可以申请在家监禁,其他方面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谢知非回头看了储晨和行泉一眼,展眉道:“那太好了,我可以现在打电话吗?”他似乎是在向军人请求打电话的许可。

军人看样子似是松了口气,忙道:“请便。”

储晨盯着谢知非看了两眼,从行泉手里取过谢知非的耳机递过去。谢知非道声谢谢,调出投影,开始打电话。果不其然,电话没有接通。谢知非反过来安慰军人:“可能信号不好吧。你放心,我过会儿再打,一定要打通!”

军人没有说话,只是听了听耳机,继续朝谢知非发问:“谢知方和那个埃及女人是什么关系?”

“我只在视频里见过那个女人。老实说,我都不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埃及的。”

“那是哪里的?”

“没问过。”

“为什么不问?”

“为什么要问?他们说不定已经分了。”

军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谢知非看了几眼,如果他对谢知非刚才的话产生了什么情绪,那也一定隐藏得很好:“除此之外呢?你还知道些什么?”他紧接着又附了一句:“无论多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请告诉我们。”

“他们在埃及认识的,于是一起泛舟尼罗河。”

“还有呢?”

“然后一路向南玩到肯尼亚。”

“还有呢?”

谢知非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军人的表情显然很不满意:“他为什么要去肯尼亚?狮子有什么好看的,动物园看看不就行了?”

“他说和狮子做邻居比较刺激。”谢知非暗想:做爱的时候有狮子在一旁“狮”视眈眈,能不刺激?

军人听了听耳机:“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会去核实。现在你和我们走吧。”

谢知非沉吟片刻,将自己的电脑包递向莫焕生:“莫工,我的电脑包你先替我保管吧。”他还不忘朝脸色苍白的储晨耸耸肩,像是在说:你啥都干不了,只好干瞪眼。

莫焕生默默接过电脑包,随手背在身上。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想的依然是自己终于要去赶飞机了,以及该买些什么礼物才能哄得老婆回嗔作喜。中华号独立的意味还要再过些时间才能进入他的思绪,进而在他的脑海里激起真正的回响。如果他知道这个不起眼的电脑包在不远的未来会关乎到人类命运的话,他接过来的时候一定会更加慎重一点的。

小叶护士急道:“你们……你们不逮捕储晨吗?”

军人问明了储晨的名字,在平板上点了几下,疑惑道:“我们为什么要逮捕她?她并不在我们的名单上。我们还有任务,告辞!”他不再理睬小叶护士,押着谢知非与文益和登上吉普车,扬长而去。

为……为什么竟然是这个结果?小叶护士无力地瘫坐在台阶上,半张着嘴目送吉普车远去。储晨坐到她身旁,对她说:“你可能忘了,我的父亲被中华号流放了。所以他不是中华号乘员。”

栾刚适时出现,贴心地给储晨和小叶护士递上几片面包:“这些面包都是早上剩下的,先垫垫肚子。食堂里有菜,我们几个老头商量了,准备自己做一顿晚饭。”

“不,不行……”小叶护士慌忙道。厨房由机器人打理就行了,平时绝不允许病人进去的。因为厨房有刀,这帮神经病要是偷偷藏起一把……

栾刚安慰她:“别担心,我们厨艺都不差的。两位等着吃就行了。”他站直了身子,“莫工是要去赶飞机呢,还是一起吃?”

储晨啃了两口面包:“你怎么知道莫工要去赶飞机?”

“一不小心听到的,一不小心。”栾刚赶忙分辩,眼中闪过几丝狡黠,又似是无意道,“谢知方47年出国,想必当时就已经不打算回国了吧?”

储晨手里的面包突然掉在地上。

“哎呀,我去忙了,莫工留下来吃饭啊,饭菜管够!”栾刚也不待莫焕生回答,几步就溜远了。

小叶护士扭头冲进大厅,将墙上的电视切到国民议事厅,开始观看总统演讲。储晨跟着进来,看见那个人的影像,想:是他。

与此同时,青苔凝视着三和精神病院的大门方向,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东西曾压在门口那片草坪上,那是彼得爬过的痕迹。青苔既然全程盯着精神病院的所有监控,自然也注意到了彼得的一举一动。她从未想过一个机器人竟然能用自己的脖子一步步艰难前行。她对彼得的毅力感到惊佩,同时也从彼得身上感觉到一些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因为心里对彼得存有些许歉意,所以在军车开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她又让病院大门多打开了会儿。病院大门重新关上后,她如释重负之余,默默地为彼得送上了一声祝福。

彼得,你那么努力,心里一定藏着了不起的梦想吧?祝你好运,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