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万物复苏后最明媚的日子。阿钰在母亲出院之后专门来学校等何青桔、张宇航和何青桔同桌。他们三人不要她还任何钱，但仍然难却盛情，告诉了阿钰自己的真名。张宇航在阿钰和她母亲面前坚持剃了三个月的光头，何青桔已经快想不起他卷发的样子。阿钰找到了新工作，也立即动身去了小城市。阿钰和母亲走之前，母亲认真地对三人说：“你们救过我的命，手里已有许多福德。未来不论多难，都会有天运护佑的。我们一家也会尽力相报。”

广州的羊蹄甲已在三月末落下了花瓣，在地上展开过成片的桃红色的地毯。橙黄的无忧花却在四月初悄悄展开丝线般的花蕊，告知全城的人，这将是一个无忧的季节。

何青桔不再害怕大家对自己和张宇航的嘲弄，也不再四处躲着嘲弄自己的人。何青桔确实也被老师约谈了许多次，也被学校告知过父母，自己在跟“差生鬼混”。何青桔在学校挨骂，在家里挨骂，于是学会了在老师面前假装不理会张宇航，却仍然坚定地留在张宇航身边。

三人送走阿钰后，张宇航和何青桔又久违地去了珠江边。这天没有晚霞，却有一望无际、万里无云的天空。他们并肩望着江水许久，张宇航说：“青桔，之前没告诉过你，这段时间忙着给阿钰一家筹钱，推掉了原本要去的模联会。”

“你原本要去哪里开会？”

“我原本三月要去纽约开全世界最大的高中生模联会。明年三月才能再去了。” 张宇航说，“纽约离马里兰不远，小时候经常去。在那里看过许多博物馆，在许多名画前停留过许久。现场看到名画和在书里看到它们，有完全不一样的震撼。当时就想，等我读大学，一定要去纽约学艺术。”

“可惜了，你肯定很想念纽约吧。”

“何止是想念，我住过的地方，都会成为我的故乡。” 张宇航看着何青桔，笑了，“我出生在西北，小时候在上海上学，又去了马里兰，现在又来广州，四海八荒都成了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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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年级去过一次上海，那边的江面比珠江还宽阔。那是一个古今中外、海纳百川的城市，去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何青桔也笑着对张宇航说，“我参观了许多大学，当时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去上海学音乐，隔三差五去江边吹风。”

“我以前的家就在黄浦江边，在浦东。” 张宇航说，“四年级是我最后一年在上海，当时说不定还见过你呢。”

“你不想回上海读大学吗？”

“你想去纽约吗？” 张宇航却问回来。

“纽约可以学音乐的话，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但如果拿不到奖学金，我去不了。” 何青桔说。

“你可以的。” 张宇航说，“你拿过很多奖，一定可以的。”

“你如果去纽约读书，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出不起国，只能高考完再争取去纽约交换。”

“我也没确定要出国呢，” 张宇航笑着拍了拍何青桔肩头，“我大概率也要高考啊，你艺考的时候，我也要参加美术高考的。”

何青桔想了很久，极力控制握紧双手的微微颤抖，终于鼓起勇气说：“我不想和你考散了。”

她不敢看张宇航，张宇航也久久无言。暮色已经落入珠江，何青桔和张宇航身边的路灯也渐渐亮起。许久，张宇航说：“我会努力跟你去同一个地方。但哪怕考去天涯海角，距离也从不是问题。”

何青桔抬头看张宇航，碰上他笃定真诚的目光。江风轻轻把何青桔的发丝带起，何青桔感到发丝在脸颊上如羽毛一般轻轻飘动。她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泛起泪光。张宇航轻轻将手搭在何青桔肩上，刚要说什么，何青桔就向他靠近一步，将手搭上他的肩头，靠在了他胸前。她能听见张宇航清晰的心跳，感受到了他棱角分明的肩头和锁骨。张宇航小心翼翼地轻轻拂着何青桔的短发，也即刻忘却了先前要说的话。江风在他们面前和江水一同流逝，人影也在他们身后匆匆来往。他们却在此刻，触碰到了永恒的一瞬。

“不要担心，我们总会找到办法。” 张宇航温和地说，“我四海为家了这么久，重要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新的家。”

“我会努力的。” 何青桔说，“我会和你一起努力的。”

”我们都是找不到老家的人啊，我们不缺办法的。“ 张宇航说。

张宇航的气息如同古龙香水清淡的尾调，何青桔也明白了为何古龙香在他身上如此和谐、和他的气质融为一体。

珠江水已经被浸染了蓝黑的夜色，江面摇曳着城市的灯晖，何青桔久久靠在张宇航身边，张宇航也轻轻把手搭在何青桔肩上。何青桔想把此时此刻放进画里、放进诗里、放进江水之中，让它漂流入海，化云化雨。

张宇航是何青桔见过最特别的人。何青桔内心深处喊不出来的、对正义和公平的声音，会被张宇航变成现实。他有强大的生命力，碰上任何困境都处变不惊地站起；他有对众生的怜爱，见不得任何一个生命被欺压和折磨。和张宇航一起的日子，一切困难都会有解决办法、一切不公都会有正义降临之时。和张宇航交谈无需多言，艺术家纷飞的思绪，细腻的情绪，都已经在不言之中传达。何青桔理解张宇航送的画作和书法，笔触的轻重缓急都凝聚了他的思念。张宇航也把何青桔的曲子一一存下，何青桔也相信他听得明白曲子的起伏、音符的心绪。

张宇航是何青桔在饭堂一角弹琴时从不迟到的听众，何青桔也是张宇航在黑板作画时永不缺席的观众。不公之下，张宇航是唯一为何青桔发声的人；在欺凌之下，何青桔是唯一在张宇航身边人。两位艺术家，比起在浪漫思绪中一同做梦，更多在扑面而来的真实生活中并肩作战。

江边的这一刻，已在两人的记忆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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