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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雨 [Chinese]
上篇 珠江岸 | 第七节 旧年新年

上篇 珠江岸 | 第七节 旧年新年

广州年味渐浓。何青桔小区楼下长青的树木伸展着浓密的黑影,枝桠上挂满了火红的灯笼。超市里、便利店里,粤语新年歌曲已经开始循环播放。何青桔歇了两天,就等到了去花市找吴书然的日子。

逛花市是广州延续千年的过年习俗。花市是个热闹的新年集市,花市的摊档会卖花、卖手工艺品、还会卖小吃。早至唐代,广州就已有许多卖花人。“薄暮津亭下,余花满客船。” 的场景,写的就是是千年前流花湖的卖花船。宋代,杨万里来到四季如春的广州,写下了“月在荔枝梢头,人行茉莉花间。但觉胸吞碧海,不知身落南蛮。” 乃至清代,张维屏也写过“花地接花津,四时皆似春。”

广州每个区都有自己的花市。新城区天河的花市环绕在体育中心的周围,老城区的花市开在老街巷里。吴书然急着带何青桔领略广州传统风貌,带她报名了老城区的花市志愿者。广州的冬天渐冷,何青桔也穿上了毛衣。她匆匆走过老城区的佛寺,来到花市入口,发现吴书然早已在等着自己,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吴书然!好久不见!” 何青桔说。

“哟,可不是嘛。两周不见,像是两个世纪一样。” 吴书然也笑着说。

“我跟你说那个张——”

吴书然做了个鬼脸说,“喂,张什么张?怎么每次你一见到我,就开始跟张宇航打招呼啊?”

“好吧吴领导!听你的,不说了。” 和青桔转头就向花市旁边的志愿者站走去。

吴书然跟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去志愿者站领了志愿者的马甲,拿起指示牌,站在路边,指引人们不要推搡、不要逆行。

站岗的工作十分枯燥,何青桔和吴书然不能互相说话。她只好望着花市的盛况,想着要买的花。老城区的花市在老街巷里,四周的楼房历尽历史沧桑,却在人来人往的热闹集市里焕发新的光辉。花市上的花都有自己的寓意:各色的银柳寓意留下金银;绿色的富贵竹寓意财源广进;小笼子一般的猪笼草寓意钱财只进不出;金色的黄金果寓意金玉满堂。许多花都是进财的。广东人对发财的喜爱,寄托在了许多花卉之上。

何青桔独爱银柳,想带一把银柳回去。它有着国画风骨,枝干细长。如绒布一般质地、颗粒小巧的小叶一碰就掉,她得小心翼翼带上地铁,让它毫发无伤地回到家。

何青桔心想,银柳上少了点什么,如果能挂上张宇航的书法福字该多漂亮啊。她不敢说出来,不然吴书然又得说她 “天天就知道说张宇航。”

她看见来去的人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花,也有推着推车的人买了许多花回去。她看见抱着蝴蝶兰的大爷,推着一车金桔的阿姨,也看见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各捧着一小棵黄金果。

不远处的铜匠在吆喝叫卖,引得许多人驻足。何青桔也想去看看他精美的铜壶、漂亮的铜钱挂饰。草编艺人的摊位前也围了许多人。何青桔身边走过不少拿着草编凤凰、蟋蟀、和盘龙的人。甚至还有人买了字画回家。何青桔看一眼就觉得它们远远差于张宇航的作品。要是能找张宇航求一幅画、挂在家里,该多好啊。

桔子啊桔子!何青桔被自己都想法逗笑了,你真是贪得无厌,又要张宇航的书法,又要他的画作。是想早早获赠未来书画大师的作品,好成为身价连城的收藏家吗?

她还心不在焉,满脑子胡思乱想时,就已等到了换岗。吴书然拍拍她的肩膀,叫她把手里的牌子交给身后来交接的志愿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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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花市吧?” 吴书然问。

“是啊,光是看着面前走过的人们,就恍若逛了半个花市。” 何青桔边说,边带着吴书然在花市里四处逛。他们走到了小吃摊前,排着队,等着买散称的煎堆。

没等多久,吴书然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桔子,” 他低声说,“我们要不去别的地方走走,一会儿再回来买。”

“我们排队都排一半了啊。” 何青桔说。

“你看队伍最后的三个女生,她们跟着我已经好一会儿了,我想把她们甩掉。”

何青桔回头,踮起脚尖往后看,看见了三个长头发、穿着吴书然学校校服的女生,捂着嘴笑着,时不时往吴书然的方向张望。

“好的吴书然,” 何青桔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瞧瞧你,真是名不虚传的男神啊。初中也是全校追你,高中也是全校追你。你可不许走,等我买完煎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吴书然愁眉苦脸地等着何青桔买完了煎堆,匆忙带她离开了这里。何青桔回头看了看,三个女生一直看着自己,脸上满是敌意。她立即回过头,紧跟着吴书然穿过推搡的人群,走到了花市尽头的步行街出口,随机走进了一家店里。

“那三个女生看我的眼神,像恨不得要把我扔进珠江似的。” 何青桔终于说。

“她们啊,她们可烦了!” 吴书然比先前更加愁眉苦脸,“我吃个饭也跟在我后面,我溜出学校买个奶茶也跟着我去买。就连我回家,她们也故意坐同一班地铁,再从我的站下车,反方向坐回去。”

“这摆明了是骚扰啊,你得早点跟她们说个明白。”

“说过,说不明白!” 吴书然绝望地说,“她们觉得我欲擒故纵,故意维持高冷男神的人设。”

“哟,就你,还高冷?” 何青桔笑了,“你就一搞笑角色,要不是长得高,还长着星探都会来把你拐走的脸,不然就是一纯纯逗乐的。”

“桔子啊,我小时候还真被星探在街上抓住过。” 吴书然绝望地拍着脑门,“星探被我妈骂走了。”

“骂得好。艺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如鱼得水的环境。” 何青桔说,“像我们学音乐的,不少人是近水楼台,才得以比赛领先。私下里拜了师爷、塞了红包的,不在少数。我其实考虑很久,要不要放弃艺术路线了。”

“确实,我也觉得骂得好。不然怎么能在普通学校遇见你呢?” 吴书然笑着说,“可我总觉得没走成的那条路,时不时在呼唤我。”

“就你会想些杂七杂八的。好好高考,啥事没有。” 何青桔说着,揪了一下吴书然的手臂。

吴书然一边求饶,一边顺手拿起一包何青桔最喜欢的糖,塞到她手里说:“说得对,请你吃糖!”

何青桔接过糖,摆摆手,走向收银台说,“我请你吧,亏你今天这么早就来等我。”

不巧,他们一出店门,就迎面碰上那三个女生。她们先是恶狠狠地看了看何青桔,再满脸堆笑地跟吴书然打招呼。吴书然吓得带着何青桔迅速往外跑,直到跑回花市的人群里,才停了下来。

“你啊,你真的充满了幸福的烦恼。” 何青桔忍俊不禁。

“幸福个鬼,烦死我了。他们三个像影子一样跟着我,飘过来,又飘过去。要是我半夜回家猛一回头,就能立刻掉进恐怖电影里。” 吴书然说。

何青桔笑得止不住,边笑边走向卖银柳的摊位,买了一把银柳。老板把银柳用报纸层层裹住,何青桔就小心翼翼带它走离人群,带着吴书然走进了地铁站。吴书然仍在紧张地回头,看那三个影子是否还跟着自己。何青桔笑了他一路,他也愁眉苦脸地听了一路,边听还边回头。

花市志愿者的快乐日子在除夕的下午结束了。何青桔和吴书然各自回家,互相发送了年夜饭的照片。何青桔也点开了和张宇航的聊天记录,但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了十二月中旬、他被剃成光头的时候。何青桔迟疑着点开年夜饭的照片,想了想,叹了口气,又取消了发送。她开始打字,打了很长一段,但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得靠在沙发上,磕着瓜子,和一家人一起看春晚。春晚一年不如一年有趣,何青桔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瞌睡,边睡眼惺忪边还在想着,哪怕听吴书然逗乐,都比看春晚有趣。

倒计时的时候,何青桔被家人摇醒了。她一醒来就打开手机,点开和张宇航的聊天,写下了“新年快乐,所愿皆成”几字,紧张地等着新年第一秒的来临。在主持人倒数结束的那一刻,她点下了发送键。而这一刻,她也收到了吴书然发来的新年快乐。她点开,给吴书然也回了一个新年快乐。

何青桔一家人开始陆陆续续准备睡觉去,她却还在沙发上焦急等着张宇航的回复。张宇航过了十分钟才回复了一个新年快乐,让何青桔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月以来,他们之间的沉默被第一次打破。怎么花了这么久才回复,何青桔有些难过地想着,但又转念一想,好歹终于回复了,不然下学期都不知道该怎么再跟他打招呼。

她睡前又看了一眼消息,张宇航除了一句“新年快乐”,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刚想叹气,只见吴书然发来了消息,“桔子,等开学了,我要给你带好吃的年货。我家买了好多,你一定不能错过。”

何青桔说了声谢谢,也昏昏睡去。鸡年的第一天,她也睡得很熟。一醒来她就看到张宇航和吴书然都发来了消息。她迫不及待点进张宇航的聊天框,看到他发来了一束银柳,银柳上挂着许多福字。何青桔一看就知道那是张宇航的字,遒劲的笔法里带着颜体的影子。

“巧了,你也喜欢银柳。我也买了银柳。” 何青桔回复道,“我买的时候还在想,总觉得它缺了点什么。原来是缺你写的福字。”

张宇航回复说,“等开学了,我送你几个福字”

何青桔喜上眉梢,连忙道谢。道谢后才去看吴书然的消息。吴书然发来的是好几张年货图片,叫自己随便选,选的年货都归自己。

何青桔选了猫耳朵和芝麻糖,也给吴书然发了自家的年货:重庆山里的橙子、桃片糕,和亲戚寄来的龙须酥。吴书然也兴高采烈地说“选不出来,我全都要”。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约定开学的第一天就跟古人一样以物换物。

何青桔期待着见到吴书然,但似乎更加期待见到张宇航。她想象着张宇航的卷发在年后能长多长、他送的福字会有多好看。想着想着,将近中午之时,她打开钢琴琴盖,给张宇航录了一首《彩云追月》。

张宇航很快回复道:“你都给我发曲子了,这下我得好好画一张国画送给你。”

于是何青桔前所未有地开始期待开学。她家的墙上从没有任何中式字画,她已经开始想象,收到张宇航的画之后,要如何装裱起来、挂在哪面墙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等到了开学。何青桔拿着装满年货的袋子回学校,走过了去年夏末走过的长青行道树。在那片树下,她曾第一次无比认真地看着阳光倾泻而下,也曾第一次意识到了张宇航对自己而言有无比特殊的意义。

第一个学期如同历险记一般,与人斗智斗勇,与高考体系来回过招。但她明白,自己和张宇航这两个自由的灵魂,始终能在任何起起落落面前杀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