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左宇合租房子的人叫老冯，是个身材瘦长、略微驼背、行踪飘忽不定的家伙。他年纪其实不大，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神采。

凌晨1点，老冯摇晃着身子推开房门，看到了已经等他很久的左宇。

“狗腿长好啦？什么时候送饭去啊？”

“带我去那个地方…”左宇没接他的话茬。

“啊？”老冯吊着眼睛上下打量左宇，

“行不行？”

“你他妈又喝多了吧…”

“别废话，你就说行不行。”

“你有钱吗？”老冯打了个大哈欠，比划了个十的手势。“我跟你说啊，少于这个数就别他妈瞎琢磨。”说完，他拍了拍左宇的肩膀，走回自己的卧室，临关门前不忘嘱咐道，“不是我看不起你，这是为你好。”

所谓“那个地方”，就是地下黑赌场。

二人刚合租时，老冯曾试探过左宇对赌博有没有兴趣。那时左宇刚失业，被迫从市区搬到这远郊区住，心思都在找新工作和还债上，对于这种投机违法的事情完全不考虑。

而且，左宇自诩是个读过大学的文化人，对老冯这种满嘴脏话、流里流气的混子没有一丝好感，平日里大都紧闭卧室门，不愿和他有交流。

然而在经历了十余次面试失败和无数债主们的冷言恶语后，左宇日渐消沉，精神状态很差。老冯主动找他聊天，建议他先去送外卖糊口，再慢慢等待机会。在摔断腿的那段难熬日子里，也是老冯在帮他买饭买药。左宇逐渐意识到，老冯这人虽然长得凶巴巴、说话又难听，人却不坏，才和他交流多起来。

只不过，有一件事左宇一直不理解，那就是无论自己怎么问，老冯都不肯透露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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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这个字在左宇的脑海里翻腾了一夜。

他查了所有账户，加起来还剩两千来块，也就勉强够两个月的房租；他又翻遍了通讯录，不知道还有谁肯借钱给他。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非去那里不可。

窗外，地平线上已经抹上一层白，黑夜即将过去。

老冯睡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一旁的左宇。

“什么人？！”老冯一个激灵坐起来，“你他妈有毛病啊！看我睡觉干嘛？吓死我了！”

“带我去赌场。”

“还惦记这事呢？”老冯拂捋着胸口，“你有多少钱啊？”

“两千。”

“两千？！”老冯哼笑一声，“兄弟，听我句劝，像你这样穷途末路、然后幻想去赌场翻身的人我他妈见得太多了。相信我，这么干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你还是踏实送外卖吧。”

“带我去赌场，算我求你了。”左宇的语气斩钉截铁。

老冯有点不耐烦，“你他妈摔聋了还是摔傻了？要我说几遍啊？这么说吧，在那，用不了一个小时，你这点家底就全能折里面。懂了吗？”

“我懂。这和你没关系，带我去就行。”

“行吧……”老冯搓了搓脑门，“不过咱可说好了，跳楼喝药抹脖子上吊你随便，别死我眼前就行。”

左宇笑着说了声“谢谢”，印象里，这是他多日来第一次笑。

“不过，”老冯边说边穿衣服，“两千真不够。在那充卡，最低也是五千。”

从早上到下午，左宇在不停给每一个还能联系上的人打电话，询问能不能借他三千块钱。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则是各种阴阳怪气的话——

“你还有脸找我借钱？！”

“别废话！先把欠的钱还了再说！”

“三千？买棺材吗？不够吧？”

“你又要去投资了吗？三千够你赔的吗？”

一次次碰壁并没有让左宇失望，确切地说，他本就没有报太大期望。

此时距离银行关门还有些时间，左宇强忍心中的不甘，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他至今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向母亲坦白，只是编纂谎言说自己跳槽了，新公司项目多，他不能经常和家里联系，也暂时无法往家里寄钱。

“小宇，没事的，妈妈都明白。大城市生活很不容易。”

“妈……有个事情…我…”

“是不是手头紧了？上次你说在为婚房凑首付时，妈妈就想给你打点钱。现在房价涨得厉害，你别太勉强自己了。 你俩最近还好吗？没闹矛盾吧？”

左宇的舌头打了结，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听着母亲用略带嘶哑的嗓音，一遍遍关心自己的工作、生活、感情，左宇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我们挺好的…我就是想问，您身体还好吗？”他抹去泪水，把话题移开。

“好的很，放心吧…”

左宇知道母亲在撒谎，半年前他就从亲戚那里听说母亲查出了乳腺癌，然而她始终在对自己隐瞒病情。

想到这，他更没有开口要钱的勇气。

左宇陪母亲聊了好一会儿，听她讲亲朋好友的家长里短，直到过了银行下班的时间，才挂掉电话。

天刚刚黑，老冯吹着口哨走进房间。

“咱准备出发啊！怎么样？钱凑齐了吗？”

左宇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表示。

看到左宇有些红肿的眼睛，老冯眼珠转了一圈，很识趣地凑到一边。

“兄弟啊，有个事我之前没告诉你，主要是怕害了你……”

左宇不解地看着他。

“咱们那其实是有贷款服务的，就是他妈利息高点……”

“我能借多少？！”

“那得看你押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有…”

老冯点点头，“是，我知道你是穷光蛋。不过，你还有胳膊腿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咱那有个无抵押贷款业务。”老冯耸了耸肩，“说白了就是让你签卖身契。如果还不上钱，你就乖乖给人端茶递水擦地去，一天干12个小时还他妈一分钱工资没有，直到你连本带息还上为止。”

左宇愣了一下，“那我能值多少钱？”

“说实话，你这样的不值钱。”老冯嘿嘿坏笑着，“人家喜欢人高马大的壮劳力。不过呢，凭咱这点薄面，应该能帮你借出个万八千的。”

左宇喜出望外，起身就要往外走。老冯却拦住他，郑重地说：

“兄弟你听我说完，这卖身贷款的利息是他妈一天8％，听清楚咯！一天！就能顶上银行一年的。”

“我听懂了。走吧！”

老冯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完蛋玩意儿”之类的字眼，和左宇一齐走下楼。

一辆黑色小轿车正停在楼门口。

老冯为左宇拉开车门，“请吧！”

左宇略微犹豫，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