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透过窗帘照在左宇脸上,把他从噩梦不断的昏睡中唤醒。
他本想继续睡下去,直至一觉不醒,然而酒精带来的强烈刺激逼着他爬下床,冲到马桶边干呕。
冲下呕吐物,左宇草草洗了把脸,抬头顺便照了照镜子——
瘦削惨白的脸颊、无神的双眼、鸡窝般的头发、嘴周蓄着稀疏的胡茬。
他曾经十分厌恶这种半死不活的人,如今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拖着不太麻利的腿回到房间,左宇坐在床边翻看手机。
未读信息除了垃圾短信,就是债主们的催债信。那些信充斥着肮脏、羞辱人的字眼,他却不以为然。毕竟,相较于打来电话谩骂,文字信息要温和得多。
他的手机已欠费两周。享受了这两周久违的清静,左宇转变了很多想法。
“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呢…”他嘟囔着,“该怎么庆祝一下呢…”
算上今天,左宇已经失业整整七个月。而昨天,则是他送外卖摔断腿后的第一百天。
狭窄的卧室里堆放着没洗的衣物、压扁的纸箱、不再翻阅的书籍、破碎的头盔、没有中奖的彩票以及遍地的空啤酒罐。
他东翻西找,试图从某个角落再找到一罐没喝完的啤酒,但却一无所获。这时他才想起,为了“庆祝”可以摆脱拐杖走路,昨晚他喝光了最后二十罐啤酒。
失去了唯一的逃避手段,左宇失望地倒在床上,翻看手机打发时间。
他删掉债主的信息,想从曾经的朋友那里寻找一些慰藉,然而通讯录中只剩下那些挂着朋友名号的陌生人。
左宇后悔了,咒骂自己不该抹掉前女友的一切痕迹,尽管他清晰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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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知自己已经和别人领结婚证的时候,是他摔断腿的第三天;
他给她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无人接听;
她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对不起,我等不下去了,请照顾好自己”。
想到这些,左宇的眼前一片模糊。每当此时,他都会回想起两人青梅竹马的时光。那是他最美好的记忆。
一只无形的爪子在温柔、缓慢地撕扯左宇的胸口。
这一次的撕裂感比上一次又强了些。
左宇向床头柜摸去,寻找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和安眠药。出乎意料,他居然又从瓶瓶罐罐中找到一罐啤酒。他看着这意外的收获,不知道是上天的垂青还是惩罚。
“今天,就睡过去好了…”
左宇苦笑两声,把两种药各倒了一大把,粗鲁地塞进嘴里,用最后的酒精咽下了肚。
犹如一趟无比艰苦的旅行,左宇做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真实的梦。
梦境中,他长出一对翅膀,在一条长廊里飞行。他穿过一道道门,被长廊两侧一扇扇窗子吸引。透过那些窗子,他目睹了一幕幕亲身经历的景象,体会着二十五年来种种喜怒哀乐。
他时而痛哭时而大笑,时而又沉寂下来,睡得像个婴儿。
他看到母亲摆脱了久病缠身的哀伤神色,回到了年轻模样;他看到母亲身边的人长了一张模糊的脸,从声音判断出那是父亲。
父亲对他说了很多话,他一句也没听清。然而胸前的裂痕似乎正在慢慢愈合。
没等裂痕完全愈合,左宇又透过另一扇床瞥见了穿着婚纱的前女友。一个身着燕尾服的人站在她身旁。
那人身材挺拔,却没有头。
无头人走向左宇,走着走着,从衣领处长出一张脸——那是他前老板的脸。
看着这诡异的场面,左宇只想远远躲开。他刚想加速扇动翅膀,却发现翅膀不见了,同时,一辆外卖小摩托出现在面前。
他来不及思考,娴熟地跳上车,戴好头盔,发动引擎。就在他启动的一瞬间,他又连人带车从高空骤然跌落,经历了很久自由落体运动,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左宇猛睁双眼,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上衣,枕边是泪的痕迹。
“我还活着啊…”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他走到窗边,看着夜幕下的城市——
人群从公交车里涌出,分流向周围的小饭馆、便利店和小区。
不知道为什么,这熟悉的繁杂景象,让此时此刻的左宇很不舒服。
昏睡了一天,他已毫无困意,便坐到客厅的破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看昨天的报纸。
“今晚…有流星雨啊…”
他又翻到彩票那栏看了看,连忙从外套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中了200块…挺好。”
这几天的酒钱有了着落。
这半年多来,为了对付失眠和抑郁症,左宇染上了酗酒的恶习。而在经历失业和摔断腿的接连打击后,他又把彩票当作一种精神寄托。
看着彩票站紧闭的门,左宇想了想,转身走向附近的便利店。
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搅得他头晕目眩。令他更加难受的是,身边的青年男女都在讨论流星雨。
爱、婚姻、陪伴、承诺,这些承载着美好的词语,在左宇耳中格外刺耳。他加快步伐,忍着断骨处的不适走进了便利店。
看到左宇,便利店老板很自然地拎出一打最便宜的啤酒。
“拿去吧…”
“我要一箱。还有…再来一根卤鸡爪。”
“哟?你小子发财了?”老板的话中带着戏谑。
左宇没答话,把那张彩票小心翼翼地铺在老板面前。
“这个…值二百…”看到老板不悦的神情,他又连忙说,“多的钱不用找了…”
老板看着他破落的样子突然乐了,摇着脑袋把酒和鸡爪摆到他面前。
左宇嘟囔了声谢谢,匆忙抄起鸡爪,夹起酒就往外走。
他本想多问一句,“老板你还有个孪生兄弟吗?”但是又怕老板反悔,没收他今晚宿醉的机会。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左宇坐在天台上,一边小口喝着酒,一边盘算着自己何时享用这根鸡爪。
楼下传来阵阵欢呼声,他抬头看天,果然,是流星如期而至。
“我也要许个愿吗?”他问自己,或许也在问天。
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四周一片寂静。
“我还有什么愿望吗?”这次,他在问自己。
很快,又一颗流星以同样的轨道飞过,楼下又响起欢呼。
“算了…”左宇摇摇头,撕开鸡爪的包装袋,随手扔到一边。
包装袋随着风飞了起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看着它飞舞的轨迹,左宇有些纳闷。
“为什么…有…两个袋子?”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他想了一会儿,猛地抬头看向天空——一道流星、又一道一模一样的流星、欢呼声。
他立刻想起,不久前在便利店看到了老板和他的“孪生兄弟”。
左宇不自觉站起身,激烈的颤抖顺着脊椎直通天灵盖,又传遍全身。
他慌忙掏出手机打开秒表,咽了口唾沫,按下开始键。
在反复试了一次又一次后,他才终于敢确定——自己左眼看到的,是五秒钟后的事件。
还没来得及咬的鸡爪,从嘴里掉到了地上。